看到「停」沒人也要停、停車費自己放信封⋯⋯對自己誠實的美國人
2024/03/28
- 文字 / 時報出版
《異類矽谷》作者鱸魚作品No. 2!
不要把手伸過別人面前拿東西!院子裡的大樹別亂砍!
破解美利堅合眾國特有潛規則,掌握正宗美式走跳密技!
「在美國我經常為同一件事昏倒兩次。第一次是看到怪事,第二次是了解怪事背後的原因。」鱸魚坦承。
在美國,你或許可以不懂美式足球,但你一定要懂車,懂得與其相關的術語、習慣與法律。同樣大小的土地從空中俯瞰,世界上其他國家看到的是建築物或大自然,只有美國看到的都是停車場。
美國人家的車庫可能是倉庫、是工廠、是團練空間、是偷偷兼差的辦公室,見證了許多美國夢的誕生,也陳述了一個又一個不同世代老百姓的夢想――車子則通常停在車道上。
美國人高興時喝酒,沮喪時喝酒;勝利時喝酒,失敗時喝酒;休息時喝酒,累得半死時喝酒;找到工作喝酒,丟了工作喝酒⋯⋯但在美國大部分的州,腰上掛把槍、手上拿罐啤酒,警察馬上會因為「不能公開飲酒」找上你。
原來「美國時間」絕非東西兩岸如此單純,同時使用公制和英制只能說無敵混亂,還有,到底要不要給小費、該給多少、何時出手、如何給⋯⋯根本就是一門需要花上數年才能初登門檻的絕技。
對美國充滿好奇?老覺得搞不懂美國人?且看鱸魚以他一貫的魚式幽默,精準闡明美式生活的要義!
《我失敗的美式生活:鱸魚的三十年日常觀察與非典型剖析》(圖片來源:時報出版提供)
書名:我失敗的美式生活:鱸魚的三十年日常觀察與非典型剖析
作者:鱸魚
出版社:時報出版
※以下內容經授權摘自《我失敗的美式生活:鱸魚的三十年日常觀察與非典型剖析》,未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誠實的華盛頓與5美元扳手
去內陸的猶他州出差,發現他們喜歡開粗獷的四輪傳動車,並把上戰場用的裝備搬上公路。看到開敞篷吉普車穿迷彩野戰服的人我便盡量轉開目光,總感覺他們可能有槍又隨時準備發脾氣。
車子開著開著,前面一輛校車突然閃黃燈,愈開愈慢,後頭的車子也跟著慢下來。接著校車開始閃紅燈,兩側豎起「停」警告牌,所有車輛自然全部乖乖停了下來,包括對向來車。
那個「停」是認真的。法律規定得非常清楚,無論任何狀況,只要看到校車豎起「停」,不論方向一律得停車,不能超車、不能繞過,多慢多小心都不行,對向車也不能假設沒有兒童橫越馬路,四面八方都得停、多久都得等,所有的「假設」、「以為」、「看情況」或「明明可以過嘛」都不可以,想都不要想。閃紅燈的校車擁有最高權柄,連消防車、救護車都得停,確信絕對安全才能緩慢駛過。
猶他州幾乎一半車輛都是皮卡,宛如隨時準備上戰場,但那些我以為沒有耐性隨時都能開戰的駕駛全部乖乖停了車,在那一刻讓我看到了最溫馴、最和諧、最在乎群體的民族。
孩子們動作很慢,20多個孩子慢條斯理下了車,投向迎接的父母懷抱。溫馨的迎接儀式相當費時,但沒有駕駛催促他們快一點、識相點。大約整整3分鐘,沒有人按喇叭催促,誰不耐煩肯定引起公憤。換成另一個時空,前車若稍微慢了點,那些極度沒有耐性的駕駛說不定早按了喇叭、罵了髒話,還給你一根中指。
校車明明有足夠空間可以靠右停,完全離開道路,但它沒有。校車深切了解自己的權利,有沒有占用道路不是重點,反正大家都要停、都得停。那是四線道,加上中間共用左轉線,一共五條線,全部因校車停擺。
我想起2023年年初連續暴雨,造成矽谷很多城市斷電沒有紅綠燈,派警察指揮交通的話需要幾千名警力。美國的交通規則很清楚,碰到紅綠燈故障,得先假設路口有一個無形的「停」標誌,必須完全停止再起步,先到先走,兩車同時到就右邊先走。遊戲規則訂好了,剩下的就交給文明。如果只有你一輛車仍然得停下來,像白痴一樣左顧右盼,看看空蕩蕩的左右,然後才能再起步,就像舞台劇演給人看那樣。電斷了好幾天,靠的就是大家當白痴,維持住最後一線文明。沒有紅綠燈,沒有警力,沒有爭吵,沒有車禍,每天如此。雖然蠢了點、慢了點,但基本秩序保住了。這點美國人很可愛,也是美國文化價值最高的一面。
場景換到平日通勤時段,交通非常擁擠,後面來了一輛拉警報的救護車,瞬時左線車輛全部自動慢慢擠到右邊,空出足夠空間讓救護車通過,右線車輛沒人抗議左線擠過來而不相讓。救護車不受阻礙地穿過了尖峰時刻臨時擠出來的空間,這是文明至美。
這個民族令人費解,孕婦殘障停車位空著絕對不敢停,共同乘車道沒人借用,高速公路塞車,出口就在前面,沒人因為「馬上就到了嘛」走路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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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知道也不需要避諱,華人比較不守法。偏偏很多華人只在自己的國家不守法,到了美國,半夜碰到路口同樣乖乖做個停看聽的好公民。我們的教育不也明明白白要求大家奉公守法嗎?
加州也許很不美國,近十年更是急遽亞洲化,可是在白人跟著亞洲人同化的同時,我發現在守法這件事情上,美國人並沒有亞洲化,而是亞洲人美國化。
美國的教育並沒有強調守法,美國人卻普遍比較守法,投機和隨便在美國價值體系裡毫無立足之地。
以前我以為守法就是遵守法律,但事情遠非如此單純,守法只是結果。以前我也認為守法是素質問題,但很多人在自己國家不守法,到了美國卻守法,如果只是素質,下了飛機立即升級,這素質未免太廉價。素質是個複雜的綜合名詞,完全不足以解釋守法問題。
現在的我知道,守法並非來自要求,而是發自內心尊重這個社會價值;守法其實是習慣並建立在很多特質之上,而第一要件是「誠實」。
美國人經常言而無信,也毫無「義」可言,所以什麼都要約法三章,講好聽點是先兵後禮,難聽的話是沒有人相信任何人。然而,美國人在乎誠實,誠實教育也做得成功。華盛頓砍倒父親櫻桃樹的故事也許是杜撰的,但卻更加彰顯了背後的立意──如果需要編故事來傳達這個訊息,豈不更表示誠實在美國人心中的地位?
那天在大賣場買了一車家用品,回到家發現少一盒巧克力,收據上有列印。拿著收據回去,賣場二話不說把巧克力補給我。買一套高爾夫球具擺了半年沒拆封,後來發現少了一支球桿但找不到收據,試著帶整套球具回去問可不可以補齊,他們也相信了。同樣場景搬到很多地方,你會看到「離開前請確認所有商品」的告示,意思是出了門就不干我事。
留學生時期去買修車工具,扳手標價15美元,那年代沒有條碼,貼紙上打個標價就算數,其中一支貼錯寫成5元。當時心中第一個反應是賺到了,第二反應是感謝老天幫助我這個窮學生,拿著貼錯的標價,結了個沾沾自喜的帳。我沒做錯事,不過是順水撿了個便宜,裝著沒看到對自己有利的錯誤。如今回想起來,我笑自己窮昏頭,也笑自己還沒養成習慣性的誠實。今天即使同樣窮困,我會拿一支正常標價的扳手結帳,順便拿那支貼錯的告訴他們標價有誤,我相信大部分美國人都會這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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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國混了這麼久,我終於慢慢了解美國的誠實不只是對外誠實,而且是對自己誠實。誠實在中文只有一個意思,在英文卻有層次。對別人的誠實叫做 honesty;對自己的誠實叫 integrity。美國人追求的是內心的誠實,也就是只有你自己知道的誠實。在道德上對自己負責不但得發自內心,還得是不費吹灰之力的習慣。
第一次見識到誠實分成東西方是買第一輛車。談好價錢簽過戶同意書時,印度車主好心問我車價要填多少,說少寫可以少繳稅。美國政府非常相信人,填多少全憑自己良心,而這種制度行得通的要件是大部分人都必須誠實。
他的白人室友聽了插口說「你們不應該這樣做」,印度人回答「讓他少繳一點稅有什麼不對?」,白人室友說「沒什麼不對,你只是不誠實而已」。
尷尬了好一會,我擔心他怎麼看東方人,打圓場說「沒問題就照原價寫」。我很窮,少繳稅很重要,但那一刻我學會一個民族的誠實標記更重要,那也是我頭一次了解不誠實在東方是省稅,在美國是羞辱。
美國很多風景區停車場都是無人收費,政府需要收入,但又不值得派專員到遙遠的地方執行,得自己在木箱裡抽一個信封放入停車費,撕下回條放在擋風玻璃上,我從沒看過有人不付錢。我不敢講美國人在大地方也那麼誠實,但維持社會秩序就在小地方。起點很重要,而這同樣仰賴著絕大部分的人都誠實。
在沒有第二雙眼睛監督下仍舊誠實,是發自內心的習慣。
在森林小湖畔看到一個孩子釣到一條魚,魚很大足夠端上餐桌,問他晚上打算怎麼吃,他說這條要放回去。我問為什麼,他說這種魚要12吋以上才能留,其他的就不受限制。我問魚鉤扯出來還活得了嗎,丟回去會不會沒有意義?他說活不了也得丟回去。那條魚在我看來距離12吋也不遠,至於品種誰看得懂?誰在乎?假裝看錯不行嗎?⋯⋯這些,那十多歲孩子統統在乎。
朋友找我去抓加州大紅鮑,抓鮑魚不能帶氧氣筒,必須憋一口氣潛下去徒手抓,7吋以上才能碰,還得隨身攜帶專用量尺下水。7吋的鮑魚和人臉一樣大,那麼大的誘惑又得冒著九死一生的風險,那個「7吋」竟然是必要的標準。有時想想,如此珍貴的食材,花了這麼大的力氣潛入海中,翻箱倒櫃都難看到一隻,只有6吋半又有何差別?但那個差別就叫做誠實。如果沒人理會這誠實,這個活動就會被迫關閉。
舊金山碼頭邊可以用籠子抓螃蟹,法律規定母蟹不能撈,可是誰分得出公母?這裡畢竟是舊金山,連人都分不出男女了。不過很抱歉,那不關法律的事,那是你的責任。碼頭邊走一圈,可能會看到孩子們把籠內母蟹扔回海裡,死了同樣扔回去。美國人不會對孩子說「哇,這隻有黃耶,這次就帶回去吧,下次記得不可以喔」,他們不會把通融放在誠實前面,卻又擔心孩子學壞,所以用「下次」打圓場。
有時想想,這種不為人知的小誠實代價是到哪都得帶著尺,還得學會辨認魚的斑紋和種類,懂得辨識動物的雌雄⋯⋯誠實是不是太麻煩了?放縱一次多容易呀?然而美式的不知變通用在誠實,就成為令人敬畏的社會道德力量。
放眼看看全世界所有國家的文明度,幾乎與人民誠實度成正比。誠實是法治的第一步,法治又是文明的第一步,沒有捷徑,也沒有替代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