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 Gourmet

松茸

【秋日味覺王者】

2015/08/18

  • 文字 / 林嘉翔
LINE分享 FB分享

念小學的那幾年,每逢金木犀花飄香的初秋,母親常帶我回外婆家——京都北方丹波高地上的瑞穗町小村落。月亮仍高掛天際的凌晨,我被叫醒,揉著睡眼跟隨拄木杖、背竹簍、穿膠底薄鞋的外公和舅舅,前往雜木林採松茸。我嘟囔根本看不清路,他們說太陽一出來,斑斑點點的日光洒在鋪蓋野草枯葉的地面,松茸的藏身處就混淆難辨了。

「現代人已經無法想像吧,走著走著忽然踢到軟軟的東西,隨手一抓竟是松茸。曙光乍現,各人用木杖挑起堆滿松茸的竹簍嘻笑下山,偶有掉落的,還懶得撿呢。本來用於養蠶的竹簍是唯一的盛裝器具,因為,松茸的孢子正好跟隨人的腳步從底部隙縫散落,延伸繁殖的範圍。

外公告訴我,松茸喜愛雞犬相聞的村落,勝過人跡罕至的深山。」神戶清酒作坊的釀酒師,向我娓娓回憶逝去的美好歲月。

松茸多自生於披覆著落葉松針的赤松林下溼地,因為它的菌絲和赤松的鬚根互取養分而共生。三、四十歲的年輕赤松產能最強,但是,人工的造林卻始終無法培育出松茸。完全成熟的松茸在夜深人靜時所彈射的孢子,鑽入地下附著於松根。經歷數年,氣溫達到十七至十九度的九、十月間,茁壯的後代應時破土露臉。因此,只要牢牢記住呈半圓形的生長範圍(當地人稱白,白,シロ)每年都可在同一地點找到它們綿衍的子子孫孫。

一九三○年之前,京都為主的關西地區,一季的松茸產量多達一百噸。老師傅提起昔日的盛況:每年,受推舉擔任村長的外公都一早精挑品質最好的三籠,準備呈獻給天皇、皇后和皇太后。捆包妥當,全體耆老梳洗盛裝,列隊肅立於火車站的月台,行最敬禮恭送「御用松茸」進京。可是,七十年後的今天,產量只剩○‧六噸,連百分之一都不到。半數以上的赤松遭酸雨和蟲害摧殘死亡是主要原因,人們改用瓦斯電器為燃料而不再上山收集枯枝,也使鬚根被壓得透不過氣,松茸的菌絲無法賴以維生。自私的人類先毀壞了大自然的淨土,怎能怪松茸違背默契忘記返鄉?

松茸土瓶蒸吃法始於丹波高地

收錄日本上古歌謠的《万葉集》中,有詠誦松茸的「山峰之間,遍布著散發秋日芳香的傘菌」詞句。松茸成為料理食材的歷史文獻最早出現於十二世紀末,記載鳥羽天皇巡幸宇治的平等院時,喝到松茸清湯讚不絕口。此後,松茸翻身晉升貢品。貴族也把到山野採摘松茸,做為秋日郊遊的首選。儘管應仁之亂期間,武士追逐於京都巷弄廝殺混戰,貴族男女照樣視若無睹,相偕出城尋找山珍取樂。日本人垂涎松茸並冠上「秋日味覺王者」的雅號,原來體內早已被植入遺傳的基因了。

本身資質傲人的松茸,以素烤最可口。先除去軸根的雜物,用布擦拭乾淨,放在燃木炭的爐上隔網炙烤。遍體柔軟之際,趁熱撕成條狀,沾調和酸橘汁液的醬油食用。脆嫩輕響吟唱齒隙,清甜甘旨流淌舌面,濃郁馨香徘徊鼻腔。然而,直逼法國松露的每公斤兩萬台幣天價,簡直寸口寸金。偶爾一嘗,不免自嘆自怨,唉,生不逢時啊!

松茸最廣泛的吃法,該屬起源於丹波高地的「土瓶蒸」。早期,降霜頻頻的晚秋,農家大小盤坐榻榻米上圍著炕爐取暖,有人無聊把松茸丟進垂吊在炭火上的土瓶(陶製茶壺)內,頓時滿室生香。驚喜之餘,立刻取下土瓶滴入清酒試吃,果然鮮美異常。

無心的創意經由左鄰右舍流傳,遠至京都。老師傅堅持,把切成厚片的松茸塞滿土瓶,注入清酒和淡口醬油少許,加蓋略煮隨即離火,擠數滴酸橘汁,襯托濃縮的精華。這種天方夜譚的舊時奢侈行徑,現代人無力模仿,所以只削薄薄數片松茸搭配蝦子、雞肉、海鰻、銀杏等較清爽食材,以淡口醬油調味的湯汁同煮,聊慰飢渴的遠古鄉愁。

關於這篇文章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