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蟲釀茶香

新竹縣北埔鄉最高的一塊山坡地上，雨正在下著。雨中，一個男人蹲在他的茶園裡，不做什麼，只是靜靜的看著眼前的茶樹。

這棵茶樹矮小極了。像棵盆景似的，竟然不到五十公分高，連我的膝蓋頭都搆不著。只有土面露出的那截基幹，有兩掌合握那麼粗。不太像茶樹，倒有點像花市常見，頭粗枝細的馬拉巴栗。

有一群茶紅蜘蛛（茶葉蟎，Oligonychus coffeae Nietner）剛誕生沒多久。身體都還是透明無色的，二十來隻，群聚在這棵茶樹的葉面上。

已經入秋了，漸漸要進入乾季，也就是牠們最喜歡的季節。要不了多久，牠們就會散開來，各自繁衍下一個世代。

放任　蟲群入侵

這個男人叫做姜禮杞。他是當地第四代的茶農，同時也是製茶的茶人，從國中起就開始製茶。他當然知道，放任讓茶紅蜘蛛盤鋸的茶樹，葉子很快會像生鏽了一樣變褐色，然後掉落。甚至對他矮小的、葉片珍貴的茶樹來說，影響可能比一般茶樹還要劇烈。

曾有一年夏天，當別人可能是二十斤、五十斤，甚至更多收穫的同時，這片六分大（約十四個籃球場大小）的地所收到的茶菁（指嫩葉），最後只做出了半斤的茶。半斤……。

但他只是看著，讓牠們一斤一斤的吃掉葉子。

茶園裡當然不止茶紅蜘蛛。大團大團張揚掛在枝葉下面黑漆漆的，是避債蛾的蛹。牠長著健壯兇猛的口器，能大口幹掉茶的葉子，一次就是半張。這裡的茶，東缺一角、西缺一塊，都是牠的傑作。

茶小綠葉蟬、捲葉蛾、刺角蟲、茶黃薊馬……，太多了，這裡簡直就是昆蟲培養所。當然也不會少了小黑瓢蟲的，那就是茶紅蜘蛛最大天敵。

蟲蟲相剋，生態平衡。所以，姜禮杞的茶樹蟲雖然多，卻沒有一種會蔓延成災。

農人可以很輕易的用「賜派芬」（Spirodiclofen）或是「畢汰芬」（Pyrimidifen）防治葉蟎類害蟲，但是這種對水生物有毒性的藥，最後會讓茶園變得一片寂靜。

在沒有生命跡象的土地上，什麼樣的植物可以活得很好？

信任　生態循環

放肆的蟲類卻在姜禮杞的茶園裡，形成生生不息的食物鏈。金龜幼蟲鬆土、蜜蜂傳粉，除了茶樹，還有許多植物足以因此蓬勃的生長著。一年生的植物倒了，根系也還在為這塊土地貢獻呼吸的孔洞，與腐化後變成的營養。姜禮杞，根本不用施肥，根本不必鬆土。看起來，經營著這片土地上豐富生命力的，好像是蟲子們呢。

當初，從爺爺那一輩傳下來的觀念，就是不要施農藥；身為公務員的姜禮杞，更忙到連施肥都沒空。一開始，產量跌得很嚴重，剩下不到一半。他責怪自己：「我怎麼那麼笨哪，不會顧。」幾年下來，卻意外發現茶芽慢慢長，品質竟然更好，耐泡、香氣佳。

他完全忘了產量的事，做得超有成就感。

茶樹呢？在蟲類滿園的環境下，有一股不能輸、要拚命長的傲氣。雖然長得很慢，卻極為扎實。和其他當地茶園的作物明顯的不同：樹上的葉距短，頂上兩芽之間的梗都在兩三公分內；茶芽短，幾乎只有別人的一半，卻相當肥厚，像充了氣一樣的鼓。

他的茶樹摘下的茶菁，同樣重量內，茶芽的數量會是別人的兩倍。姜禮杞善於觀察、體會每一次採收茶菁的狀態差異，將手法微調，靠細膩功夫，讓其成茶滋味的濃厚度和耐泡的程度比別的茶更勝。

北埔知名文史工作者暨茶館「水堂」的主人古武南說，來到北埔喝姜禮杞的冷泡茶，由於蜜味濃厚到一個程度，卻嘗不見蜜糖甜，有人竟問他蜂蜜分量該怎麼調，才有這效果？害他難以解釋這什麼都沒加。

因為，這甘甜滋味，竟是讓蟲盡情啃食，只取老天留下的分量，才能得到的茶原味。

小檔案_北埔茶癡姜禮杞

現職：新竹縣北埔鄉公所公務員
茶齡：40年
無肥栽培經歷：1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