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山造福森號、日本修皇居都找他，85歲阿公搶救流浪台灣檜

近期受到關注的阿里山全新小火車「福森號」，這台使用台灣特有種紅檜及扁柏打造的列車，車體外觀枚板是以檜木原木剖下的板材製成，寬達40公分。然而台灣禁伐檜木已經多年，如何才能找到原木打造列車？設計團隊透露，其實原木板材來自台南一位專門蒐藏檜木的行家林永申，若沒有他對木業的愛惜，就沒有這台列車如今的樣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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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林永申時，他交給我一張手寫的自我介紹，裡面寫著：「我為檜木奉獻一甲子，我樂意繼續做下去，因為檜木是台灣的國寶，更是台灣堅毅不拔的精神。」85歲的他，手腳利索，走在堆滿大量檜木的工廠裡。工廠前有一支表皮呈現灰色的巨大原木，那是自日本購買回來的台灣檜木，林永申站在檜木前輕輕拍拍它，用台語介紹：「這是我的寶貝。」

長約5米、直徑兩米的台灣木，飄洋過海從日本收回，初估價格一支就要新台幣1000萬元。買進來時，林永申當作神明一樣祭拜，輕聲歡迎這些老木頭回家。20年來，他因為愛惜台灣檜木，自日本買回數千米立方的木頭，換算成高度，至少有台北101的兩倍高，足以成就一片完整的天然林了。

林永申出生在一個木業家庭，20歲起，就與父親一起從事木材行業。40歲時成立了如今在台南麻豆的「農林木業」。那還是台灣木業輝煌的年代，嘉義、台南許多木工廠林立，林永申雖然自小懂木頭，但初成立公司仍缺乏客源，於是他走訪台南各處的木工廠，請求將邊角料或難以處理的木材，交予他處理，逐漸累積資產後，他向銀行一口氣貸款5000萬，正式進入標售木材的領域。

舊時林永申的工作狀況，檜木用吊掛方式運送至鉅台前，木頭大小需要3人協助。（攝影：林韋言）

那是個毫無限制、木材大量外銷的時代。自日治時期開始，台灣檜木因為質量極佳開始大量輸出到日本，也是當時重要的外匯收入。山林的砍伐一直延續至1989年，天然檜木林幾乎伐盡，政府首先宣布禁伐一級天然林，也就是台灣檜木如扁柏、紅檜。1991年，天然林全面禁伐，台灣林業進入快速更迭的浪潮。

林業沒落了，林永申愛檜木的心卻一如初始。他明白山林要保護，然而檜木是他的根，他對木業近乎執著。如今林永申的辦公室裡，還放著台灣最後兩標檜木得標證明，那是台灣木業黃金年代的最末。從那時起，台灣木業進入大量倒閉潮，榮景不再，多數工廠轉型。南投水里一間大型木材廠傳出歇業消息，他立即動身前往現場，買下全廠的原木，載運離開的那刻，工廠眾人流下眼淚。時代的扭轉也從此刻開始了。

林永申在鉅台尾段，釘上木頭防止落下傷到工人。（攝影：林韋言）

那一批檜木，可說是台灣能找到本土珍稀木材的最後一批。2002年，負責皇居修繕建設的日本清水建設特地派人來到台灣尋木，聽聞林永申工廠裡仍有部分原木，負責人輾轉抵達台南麻豆。林永申回憶，因為木材需求量大，他當場拒絕，沒料到對方多次走訪，最後一訪，負責人雙膝跪地，請求林永申協助完成任務。那一跪，讓林永申看見其誠懇，也由此可見台灣檜木的珍貴難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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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藥師寺致贈手寫感謝狀，感謝林永申協助完成寺廟工程。（攝影：林韋言）

赴日逾50趟重金尋根

2005年，木業算是走到盡頭了，台灣本土已再無檜木，林永申萌生退休的想法。他赴日本九州旅遊時，無意間看見因為未能妥善運用，而被堆放路旁的大量台灣檜木，林永申很不捨，「那是台灣的國寶，怎麼可以讓它們流落在路邊？」

「有生之年，我要盡全力都買回來。」林永申向自己承諾。他與檜木相處一甲子，準備轉身時，又被召喚回來。「是檜木不讓我退休的。」聊起開始決定買回檜木的那段過程，他這樣回憶。

一才（編按：長寬各30公分、高度大約3公分）台灣檜木，彼時從台灣外銷至日本，販售價格只需要5元，如今一才已逾新台幣2000元。即便漲價400倍，林永申仍要買。這位已經超過80歲的台灣阿公，自此之後時常往返日本，飛行超過50趟，每趟都只為木頭。

工廠裡的原木有老樟和檜木，左側灰色外皮是從日本運回台灣的檜木原木，林永申手扶著樟木觀察內部狀況。（攝影：林韋言）

因為多年存放關係，放置日本的檜木多數表皮呈現灰色老舊，林永申只看木紋切面就能知道整根原木內裡狀態。他買上千萬檜木無需訂金，只要點頭就能上貨運。所有在日本未能使用的台灣檜木，通報予他他就買。

孫子林元鴻陪他飛過幾次，「有時候早上眼睛睜開，清晨5、6點，就打電話說要去看木頭。」林永申愛木如痴如狂，生活細節全然不管，出門連續7天穿同件上衣也渾然不知，直到返家妻子整理行李才發現。

5年前一次意外，因為工廠裡常堆有原木，員工開堆高機時不慎壓到木頭，從林永申腳後掃過，兩腳當場斷掉。前後手術耗時7天，返家後他要求坐輪椅立刻回工廠，只為看他心愛的檜木。

如今檜木在台灣已少人使用，林永申買回來的木材，許多是為了服務廟宇修繕。台南地方廟宇神蹟多，幾次扛轎仔依神明指示來到工廠，提出所需木料的長寬，才找到得以用在廟宇之木。林永申在乎的不只是台灣檜木流落在外，他更心痛是如珍寶的木材，無人珍惜。

林永申講到木頭，常說：「寸木不知心。」說的是木材行業的難與不確定性。無論放置久遠的灰木或者看起來完好的木頭，都只有真正看得懂的人能知其心，他守護檜木如同對待人。如今林永申的步伐比以往更勇健了，他說自己仍會持續把台灣檜木買回來，直到閉眼那一天。

〈林永申小檔案〉

出生：1939年
學歷：初中畢業
現職：農林木業創辦人
經歷：農林木業董事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