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辦越野賽、設偵搜總部⋯⋯從「天選跑者」到山難搜救大神,「跑山獸」羅培德:一旦愛上台灣的山,就是一輩子的事
2023/12/18
- 文字 / 李郁淳
我們踏進登山界網紅「跑山獸」羅培德(Petr Novotny)埔里的家,他剛從山上回來,身上還穿著路跑服裝,招牌馬尾凌亂披垂腦後,身上彷彿還散發蒸騰熱氣。「我連去山上2天了,沒特別幹嘛,就是走走。」他指了指滿布雙臂和雙腿上的淡紅色刮痕,說都是被草刮的,很癢。
合理推測,他走的肯定是少有人煙的路線,甚至帶有探勘意味,絕不只是走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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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來自捷克的登山、越野跑好手,台灣人稱「跑山獸」,點出他一到山上就變得快、準、野的風格。2012年,他到台大應用力學研究所當博士交換學生,在沒有路跑訓練背景下,意外發現自己是「天選跑者」。2014年,他以3小時53分的驚人成績,完成從登山口往返嘉明湖共約28公里山路,這是一般人得花2天1夜,甚至3天2夜才能走完的路程。
一戰成名後,他沒浪費天賦,開始征戰亞洲各大馬拉松與長距離越野賽事,從一介素人搖身變各大路跑常勝軍,還輕鬆摘下越南山地馬拉松100公里冠軍、泰國TNF越野賽75公里冠軍等重大獎項。
※延伸閱讀:為「醒酒」發掘跑步天份?捷克越野跑好手羅培德創立「跑山獸」,讓世界看見台灣山林之美
「老實說,我從來沒認真訓練,我不想為比賽而犧牲生活,我真正喜歡的是去山上亂跑,到處探索,測試自己的極限。」羅培德說話不打誑語,帶著東歐人慣有的冷調,只是陳述事實而已。
他不戀棧獎牌帶來的光環,卻也得到意外收穫──認識現在的妻子與事業夥伴,擁有賽德克和泰雅族血統的羅勃依婉(Eva),深深愛上台灣山林。
羅培德(Petr Novotny)的妻子羅勃依婉(左)與兩個女兒,夫妻倆培養她們從小就走進大自然並樂在其中。(圖片來源:Petr Novotny提供)
問他喜歡台灣山林什麼?「台灣高山地形充滿變化,很適合我。我可以去爬百岳,或其他難度更高的山,就算在埔里周圍亂逛,也會逛到原住民的無名獵徑。我喜歡這種不可預料性與挑戰性。你一旦愛上了台灣的山,就是一輩子的事。」他甚至曾說,以後要葬在台灣,把人在捷克、一直希望他回家發展的媽媽氣到跳腳。
因為愛,他和妻子成立台灣跑山獸(Taiwan Beast Runners)網站,分享山林越野路跑經驗、舉辦越野賽事與推廣山林之美。但老天送給他的這雙矯健之腿,卻把他帶上另一條意外的路。
羅培德與羅勃依婉舉辦福爾摩沙古道越野賽,吸引許多愛好者參加。(圖片來源:Beast Runners提供)
尋找友人一戰成名
2015年,那時還住在新店的羅培德,聽聞朋友在烏來的福山失蹤,便偕同一個俄國朋友上山搜救。他本身就對烏來地形非常熟悉,出發前特地把GPS路線研讀透徹,再加上腳力好,一天可以走上50公里的山路,足以涵蓋夠大的搜救範圍,最後成功在深山找到已經受困2、3天的七旬登山客。羅培德傳訊息給羅勃依婉,她再轉告救援隊前往地點,把人帶下山。跑山獸再度一戰成名。
「這位先生的體力其實很好,但不會看地圖,就走錯路。意外的發生通常很簡單,都是因為缺乏準備與知識。」他回憶。
正因為台灣山林的不可預料性,為他帶來新的考驗。隨著2019年山林解禁政策、2020年疫情升起,上山的人變多了,諸多登山意外事件也頻頻登上新聞版面,經常受託搜救的跑山獸,真正忙起來了。
在救援之初,他喜歡救人下山後得到的成就感與尊重。到了後來,比較像是出於使命,就像班叔對蜘蛛人說的:「能力越強,責任越大。」的道理一樣。「我其實不喜歡,也不擅與人相處,而且脾氣來得很快。」他再度展現直白,他過去接受電視訪問時,也曾說自己在工作上無法信任別人,凡事得自己來才安心,所以常搞得壓力很大。
與人相處非他強項,唯有在山林獨處才能感到自在的他,仍願意借力使力,把生存技能發揮在救援人命上。只是,這救援之路不一定始終風光明媚,偶爾在山野偏僻之處,仍須正視黑暗。
2021年,一名山友在白姑大山失聯,他看到消息自願加入搜救,花了30多小時最後卻只找到屍體。同年11月,一名單攻能安縱走的男子失聯月餘,單槍匹馬出發救援的羅培德,最後在一處深谷溪溝中,找到男子已被溪水沖刷一個月的遺體。
接連的遺憾,兩次都讓他淚灑現場。這種災後創傷都需要時間內化療癒。更別提要面對網路上時有的質疑:「怎麼還不出馬?難道沒賞金你就不救人了嗎?」「你是想出名吧?」
羅勃依婉說,夫妻倆的朋友還曾為此上去跟網友嗆聲:「不然你也可以去救救看啊。」過去只要有山友失蹤,家屬打來求救,羅勃依婉就會變成那個拗不過對方百般央求,催促老公冒著性命危險出門救人的妻子。
羅培德正在利用登山杖與營釘搭建天幕。(攝影:林韋言)
「光是2020這一年,我就有40天在外面救人。現在上門的人更多,而且狀態更複雜,」羅培德說,「有時我還會跟Eva爭論,說不能拿家屬的錢,這很敏感。」Eva會回他說:「可以當幫忙,但不應是義務。」她表示,後來案件太多,有時自己也跟他去走,知道在那些地形走上好幾小時有多危險。「你幹嘛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一向直爽的她,直球對決提出疑問。
至今羅培德已累計參與20多個山區救援案例,成功救回8條人命,尋獲6位罹難者遺體。他把多數救援過程拍下放上YouTube,希望藉此教育大眾正確的登山知識。
生與死、喜與悲,都是一體兩面,至於落在哪一面,多少得靠運氣吧?不少網友跳出來讚他根本做功德,自己扛起這些情緒。但科學背景出身的他把這些歸咎於實力:「能把這些人活著找回來,這不是運氣,是技巧。」
羅培德在自家頂樓設了「救援總部」,電腦打開就是密密麻麻的GPS軌跡。(攝影:林韋言)
面對蜂擁上門的求救,他決定持續提升搜救技能,只是現在利用電腦搜尋與判讀失蹤者的GPS足跡,為家屬提供諮詢的比例提高了。為此他還在家中頂樓布置了單人搜救總部,桌機螢幕打開有密密麻麻的GPS地圖,他會看著那些地形與信號足跡,推測山友究竟是想找庇護、想取水,或單純不小心墜谷等可能,再提出搜救方向的建議。即使沒有親自上山,效果一樣不減。
旁邊的層架上,則擺了幾本台灣高山老地圖,他時常會拿出來研究,想像自己穿越時空奔馳在其上的感覺。至於架上其他空間,則被他大大小小的裝備擺滿了。
對於登山知識的分享,甚至我們穿什麼鞋跟他上山拍照,他總是嚴峻檢視,態度強硬的打臉或退貨。也許正是這幾年在山上奔走,他知道人對山再有愛,山卻不容許人有絲毫輕忽。只要有一點疏漏,人很可能落在輕易被判死的天平那一邊。
而他最大的希望,除了以後葬在台灣,另一個就是——永遠不必再上山救人。
羅培德(Petr Novotny)來到台灣後,深深愛上台灣山林,他甚至曾說以後要葬在台灣,把捷克的媽媽氣到跳腳。(攝影:林韋言)
〈羅培德(Petr Novotny)小檔案〉
出生:1985年
現職:台灣跑山獸有限公司共同創辦人
經歷:攀登台灣超過230座3,000公尺以上高山、參與約20多次山區救援、10多件失蹤案件遠端搜救與諮詢
〈登山迷路須知〉
登山萬一迷路怎麼辦?羅培德指出,登山的迷思是,大家都說獨攀很危險,爬山一定要和團體一起,但事實上,加入團體其實隱藏另種危險。一旦在山上沒有獨立的能力,必須仰賴其他人,落了單,就很容易迷路,這時又缺乏自救能力,更難以脫身,「這是最典型、最常見的迷路情境。」
羅培德的上山必備小物之一是哨子,便於迅速呼叫其他搜救成員。(攝影:林韋言)
至於培養自救能力,除了上山一定要有最基本辨識離線地圖的能力,迷路時就可避免走錯路。「80%的山難者,都是因為不知道使用離線地圖。」他說。另外,登山者發現自己迷路,一焦急就會亂走,結果不是走到更難搜索的地方,就是墜谷。他提醒,留在原地或慢慢往高處移動,千萬不要往下走。
GPS錶可記錄行進軌跡,也能提供路線指引。(攝影:林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