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車搖到外婆橋

向花蓮一整日的山顛海危之路說拜拜之後，天空暗沉的速度越來越快，繼續往台東前進的我，腳步則是越拖越軟、側背著小摺的肩膀也越來越斜……。然生理雖然匱乏，心理卻是漲滿的——不只是來自安全橫度海岸山脈公路之後、所增生的小小虛榮，還因為我知道，前方就是我永恆的外婆家：池上。

池上左看右看隨時去看，都有一種乾淨的漂亮，而且從我在民國五十年代第一眼見到它至今天，沒什麼兩樣。正宗池上米就是只能在這兒栽成，移到別處風土條件硬是不同。嚴格說來，包括同品種而在鄰縣種植的米，皆不能稱池上米。東部海岸山脈河川沖積至此而成的平原堪稱牛奶與蜜之地，而其甘美之密度最高者，就在吾外婆家的村子，萬安。而萬安，也是台灣最早栽培有機米的庄頭之一。

這代表，池上四季稻作景觀相當有看頭，而單車行也最速配稻浪隨風擺動的頻率。雖然這些場景我熟悉不過，我還非常高興能遇見一位「新池上人」——蕭安順，讓我從新角度看家鄉。交交新朋友，不也正是單車環島的重點樂趣？

這位蕭先生，當初就是以單車不限天數環島，人到池上入住「換鵝山房」民宿時，愛上了女主人蕭樹珊，從此就換行、換地方生活啦。如今，他們已成為夫妻，仍在經營民宿，活潑的男孩兒也一歲多了，眼看沒多久就可以騎兒童單車。

喜愛拍照的蕭安順，常跨上鐵馬到處為新故鄉紀錄自然、文史風物。老家在彰化務農的他，對這類似「巡田水」的工作一點不陌生。因此，池上四時植物的更替、陽光循環的方向、鄉間小路的走法，全內化至他的腦子和雙輪裡。加上他對單車環島、維修經驗多多，騎車至池上，應該再沒有比「換鵝」更合適的投宿點了。

跟著蕭安順以單車重遊池上，我就覺得我以前眼睛應該是瞎的。從前人在外婆家前曬埕坐，前方就是南橫公路大山，冬日還能以望遠鏡賞山頭雪，倒沒想過專程拜訪池上觀光景點，單車也只是在家附近繞繞用。這一回，蕭安順領我在清晨造訪鎮上大坡池，南橫大山則以水紋輕柔拂過的倒影，變裝現身。而其中最完美的光影一瞬，僅約維持一分鐘，宛如神蹟……。

還有，隔壁村子錦園小丘上的農地我也沒去過，因為家前就有看不完的田了，也從來不會想騎單車來爬山嘛。還好這趟來了，謝謝蕭安順前導引路，小摺登山雖得用力，但結局是幸運的在這兒碰上最後一片開花開得也很用力的太陽麻。

往萬安村外婆家時，就由我帶路了。在這一九七縣道上，當年我也常以腳踏車來回——不過，是以幼兒身分，無憂的坐在外公鐵馬前的小藤椅上，手中一定有件剛在鎮上到手的玩具或棒棒糖。我記得，這條路曾高樹夾道，不輸其他鄉鎮著名的綠色隧道。如今，卻是砍得光溜溜，就怕樹蔭影響了路旁稻作的生長……。

進得外婆家院落，大門深鎖，舅舅、舅媽上班去了。外公外婆也不在——種田一世人的他們，在二、三十年前，早已塵歸塵，土歸土。不過我總改不了口，仍說這兒是外婆家，是她在這片土地上把我拉拔大的啊。而這趟以更貼近土地的方式——踩自行車重回老家，一幕幕腦海底層中的畫面伴隨著緩慢的車速重現，心境倒是愉悅多過感傷。如果我又是搭汽車快速來回，恐怕是來不及憶起點點滴滴的兒時與好久不見的，我的至親……。

在村口和蕭安順互道再見，他回鎮上的家，我則繼續走一九七縣道往南，要先去隔壁的電光部落、再折回關山上火車。

這條海岸山脈的山腳路，是單車界近期滿愛推的路線，最南可至台東卑南（在鹿野有段碎石路，屬進階級）。雖得翻山越嶺，但避騎省道就等於會有秘景。

不過，昨日在花蓮的山路特訓，夠了，我只打算到原住民部落電光繞繞，就殺到關山訪訪親友兼吃些好料的。我一位手藝好的表妹夫在這兒開了牛排館，剛好可以讓我在運動後補充蛋白質美食呢。

先招了：往電光山路的最高點，是我這三天唯一特別停下來喘的爬坡段。我知道，很多優秀車友堅持，再累也不能停。不過，咱又不是在參加環台自由車賽，只是想以二十公里的速度，慢慢看看寶島，饒了我吧。

而且，這一停，果然又有好風光：往山下回望，池上這整片綠色地毯，自南橫公路入口處徐徐展開，大坡池恰巧為陽光照耀，成為地毯終端的藍鑽石……。

再度離開另一個安靜的小村，電光，越過電光大橋，就是關山了。它的環鎮自行車道歷史悠久，很多人專為休閒而騎單車的第一次是在這兒發生的。道旁風景依舊，我欣賞它順其自然的路途略有高低起伏，不像多數硬開的自行車道常是直直平平來去，單調的很。

不想從池上騎山路來關山的人，可以直接騎省道台九線至此，十公里，不到一小時就到了，多出來的時間則繞行關山鎮。要提醒的是：此車道已開始收費，且入口處租車行擠成一團，有點掃了遊興。

打完了牙祭，我和小摺坐上普快車往台東市去。從不自拍的我忍不住拿出相機，因為這款藍白相間、綠色皮椅的最慢車，台灣西部已經完全淘汰，只能在東部重見。連花東當地人也不常搭這一班車，因為站站皆停，花蓮到台東可得花四個多鐘頭呢。

由於人少，我在側坐長椅上布置了一個天王座，背包成了枕頭，讓我躺下來欣賞沿途平疇上稀微的農家燈火與若現的大山剪影……。

本來視為苦行的出差，現在竟成了躺著上班。我回憶、再度享受這三天來與山、與海、與人的相遇，騎山路的短暫苦辣則早已為那些美景美事淡化了。不免懷疑自己最近應該有做些善事，老天爺才會賞我一路溫柔天氣與行車平安。謝謝祢。

諸君，如果你尚無法單車環島，也試試至少隔夜的單車之旅吧。掛保證：以單車慢速重遊台灣，非常難有損失。最好也能將拜訪外縣市親友的行程排進，無論那地方是不是「池上」。想像一下，當你騎著單車現身他們面前的驚喜。

《台灣四季──日據時代台灣短歌選》中，「東台灣之歌」篇章裡城菊雄創作於八十年前的一首小詩，恰是此行的注解與happy ending：一直等著不嫌山路海路之遙而來的訪者

闖關指南

1本路線難度：中量級

2台東池上→電光→關山：自行車。

池上環鎮3～10公里，可在由東9線、197縣道、東6線、台9線間的小路網自由騎乘。接著，走東9線經大坡池，再接197縣道至萬安、電光，13公里。自197縣道上的電光折返，西轉東8線過電光大橋沒多久即是關山，其環鎮自行車道12公里。

3關山→台東市：普快車（1823～1859），夜宿台東市。

行前小提醒×1

池上至電光的197縣道路程雖然只有十公里出頭，但是循環上下的小山路，請預留約2小時騎乘時間。下坡、轉彎同樣要注意，先煞後輪再平均點煞前後輪。

中途補給站×4

1關山肉圓

特色：關山40年老店，屬於蒸的肉圓，口味不重，不大不小，當點心剛好。

地址：台東縣關山鎮中華路60號

電話：089-811-396

2明日香牛排館

特色：貨真價實提供牛排、羊排、雞排等套餐，運動途中補充蛋白質的好去處。

地址：台東縣關山鎮中正路6號

電話：089-810-710

3少則得民宿

特色：台東少見、思考過的自地自建住宅，再變為民宿，正牌席夢絲床墊真的非常好睡。曾開餐廳的男主人親手烹調「九宮格」早餐（須預約），很有家的味道。

地址：台東市漢中街185巷46弄51號

電話：0932-731-986

4伊亞咖啡民宿

特色：就開在台東舊鐵道改建的自行車道旁，建築走地中海藍白風格，一樓為輕食咖啡，提供義大利式餐點。

地址：台東市正氣北路76巷62弄12號

電話：089-333-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