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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懷民手中接下雲門藝術總監第4年的鄭宗龍,接班之路從未輕鬆過。而當他面對困境,總要返回山野、海洋、大自然的懷抱中,去充電、找回能量。(攝影:李宛蓉)
從林懷民手中接下雲門藝術總監第4年的鄭宗龍,接班之路從未輕鬆過。而當他面對困境,總要返回山野、海洋、大自然的懷抱中,去充電、找回能量。(攝影:李婉蓉)

從泥裡生出來的雲門鄭宗龍:他愛上越海、走溪、釣魚,打破舞者禁忌登山充電

2023/08/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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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兩點,城市進入休眠狀態,雲門舞集鄭宗龍的冒險卻正要開始。車輛從台北出發一路駛向宜蘭羅東的海邊,下了車,眾人快速整裝,腳步並不悠閒,因為必須在半小時內、漲潮前到達目的地。

這裡是宜蘭的賊仔澳,俗稱玻璃海灘,因為累積了岸上舊玻璃工廠沖刷下來的小碎石,看似浪漫,卻也隱含危險。玻璃海灘不遠處有一座小島,是一處秘密釣點。但連接小島的道路只有在退潮時會出現,釣客必須算準時間來回。不僅如此,走過小路後,得使用繩索,沿著傾斜7、80度的峭壁、爬上四層樓高的礁石,再走到小島的另一邊。

站在小山上,依然能聽見海浪拍打沿岸的巨響,浪響得讓人聽不見其他人的聲音,甚至心跳加速。好不容易到達釣點,此時天已微亮,鄭宗龍將釣竿甩出,享受著他的充電時光。

鄭宗龍今年初曾到賊仔澳釣魚,那次經驗讓他更加明白自然對自己的重要。(圖片來源:鄭宗龍)

鄭宗龍今年初曾到賊仔澳釣魚,那次經驗讓他更加明白自然對自己的重要。(圖片來源:鄭宗龍)

「我拿著釣竿的時間可能只有2、30分鐘,很多時候,我坐在那裡看海、聽聽海浪,環境與地貌讓我平靜,也給我滋養。」鄭宗龍說這樣的環境,有一定的危險,一般人不太會接近,即便有人帶路,也得穿專業的釘鞋和救生衣。

但岩石的紋理、海浪的變化與節奏感,特別是突然一陣浪轟隆巨響,可以激起他心中波瀾。「港口、泳池的浪都沒有這種聲音,真正自然的浪,可以重新再啟動心裡面的能量,我需要給海嚇一嚇。」這是他必須冒險的動力。

鄭宗龍說大自然對他的滋養已經超越言語能夠形容。(圖片來源:李佳曄)

鄭宗龍說大自然對他的滋養已經超越言語能夠形容。(圖片來源:李佳曄)

從林懷民手中接下雲門藝術總監第四年的鄭宗龍,接班之路從未輕鬆過,先不說雲門國際招牌的壓力,就任不到一個月就碰上疫情,雖有企業贊助支撐,但三年下來,仍是虧損。事業已經壓得人喘不過氣了,沒想到他的嗜好,還需要腎上腺素。

連林懷民都曾忍不住說:「我來自詩人和學者的家庭;但鄭宗龍從泥裡出生,我羨慕他。」林懷民缺乏與嚮往的,是鄭宗龍與生俱來的草根與野性。也難怪,當鄭宗龍面對困境,要返回山野、海洋、大自然的懷抱中,去充電、去找回能量。

3年前,鄭宗龍賣掉淡水的房子,搬進陽明山二子坪民宿,有一部分就是想要靠近自然,讓自己的身心都可以好好伸展,但這樣的自然對他來說,還遠遠不夠。

「我需要真正自然的地方,沒有訊號的地方,甚至對大眾來說可能有點危險,一不小心跌下去(人生)會再見的地方。」他表示,因為那樣的地方才夠原始、才能遠離塵囂,更重要的是,才會有脫離日常生活的感覺。

林懷民說他是泥裡長出來的,泥能千變萬化的塑形,但或許鄭宗龍的本質更像是水,不僅變幻成氣、液、固體三態,還要流動適應不同容器,帶著石頭、泥土、魚蝦到不同流域冒險。

玻璃海灘沿途美景動人,但地形顛簸又有小碎石,並不好走。(圖片來源:吳東峻)

玻璃海灘沿途美景動人,但地形顛簸又有小碎石,並不好走。(圖片來源:吳東峻)

冒險才能看更多,原始山林快充小旅行

這樣的習慣是父親帶他養成,國中時,父親領他到南勢溪山上釣魚,往往一走就是四、五個小時,那並不是一個普通的探索,「我非常恐懼,因為摔下來就沒了,但我還記得溪水的綠、溪況的蜿蜒,會讓我很想知道前面還有什麼?」這是他從小的冒險旅程。

大學時,他跟登山社的好友也會臨時起意衝到台東轆轆溫泉,沒有訂票,所以沒有座位,當時火車沒有門,整趟睡在火車的廁所旁。轆轆溫泉位於大崙溪的上游,人煙罕見,需要長途跋涉,攀過激流險境。上山時,鄭宗龍一行人已察覺整條道路泥濘不堪,但還是在溫泉旁紮營,半夜時聽到轟隆轟隆的雨聲,驚覺不妙,緊急撤離下山。「如果當時不撤,醒來可能已經在出海口了。」他餘悸猶存的回憶。

這樣冒險的旅途,為什麼能讓他充電而非筋疲力竭呢?鄭宗龍說:「的確常常當下很累,但每次回來會比較有精神,也帶著一股激昂的心情繼續過日子。」在山上,不會像在台北的街頭,當你走出捷運的出口,可以很自然想像出站後的情景;但在自然環境裡,每一天都有變化,永遠要面對前方未知狀況。

開山刀是鄭宗龍登山必備品,方便他劈材和開路。(圖片來源:李佳曄)

開山刀是鄭宗龍登山必備品,方便他劈材和開路。(圖片來源:李佳曄)

甚至,應對不同地形的時候,身體自然會展現不同的協調動作,身體與自然反而能有最直接的接觸。鄭宗龍甚至會褪去衣物,直接將自己浸泡在溪水之中,感受自然水流的接觸。

「水從全身流動的感覺,好像有人在輕撫,像大自然洗滌你的過程,很舒服,」他笑說,這就是原始山林才能做的事情,不僅有乾淨的水源,而且除了猴子以外,也沒有別人來打擾。

帶舞者登山排舞,共享大自然的養分與啟發

鄭宗龍的體驗其實具有科學根據,日本自律神經專家小林弘幸曾說,光是雙手在洗碗時接觸到流水,負責放鬆的副交感神經就會被活化,而流水聲也會讓自律神經的起伏變得規律且平緩,壓力荷爾蒙也會跟著下降。

他也說,其實在山上,與山友們多半不說話,因為每個人的目的不同,有人想要釣魚,有人想要研究植物,有人想要拍照,每個人想觀察與接收的資訊已經太多了,說話反而多餘且浪費。他在山上多半不會預設立場,他可能會趁著準備營火、砍樹枝時,讓自己靜下來。

最後一段山路還得以繩索攀爬才能登頂,很考驗體力與平衡。(圖片來源:吳東峻)

最後一段山路還得以繩索攀爬才能登頂,很考驗體力與平衡。(圖片來源:吳東峻)

真要說這群釣魚同好有什麼特殊的共同點?他們非常崇尚自然,不僅釣魚線不會留在現場,甚至許多行家為了讓魚餌可以更加下沉,使用綁鉛塊的沉底釣法,但他們因為不確定使用的鉛塊能否被大自然吸收,所以自己研究了綁石頭的釣法。他還自信笑說:「我覺得用石頭釣魚很浪漫,滿好的,不用被釣具店綁架。」

大自然的滋養不僅能讓他充電、紓壓,甚至還有更新鮮的創作。2020年,他接任藝術總監後的第一齣舞作《定光》,當時他大膽提出要帶舞者們登山排舞、練舞,他希望將自己從大自然身上汲取養分的經驗,分享給其他舞者。

「當你行經山路,因為陌生,你的感官會放得比較大,身體更會因為這些地形的變化,而產生出新的動態。」他回憶自己的初心。

不過一開始行政同事有些擔憂,因為登山、滑雪這類具備風險的運動其實在舞者的世界裡算是大忌,甚至在歐洲,有些舞團會跟舞者簽訂不得從事滑雪與爬山的合約,因為一旦受傷,職業生涯可能就此終止。

鄭宗龍說:「但總是要冒險,才會看到更多。」冒險不代表就要抱頭亂衝,他們也做了許多事前演練,像是負重練習,還有比較簡易的山徑健行訓練、緊急用藥準備,確保正式登山時,大家的體力與心理都準備好了。

雲門舞者曾克服各種困難一同到合歡山上排舞,成效讓眾人相當驚喜。(圖片來源:雲門基金會)

雲門舞者曾克服各種困難一同到合歡山上排舞,成效讓眾人相當驚喜。(圖片來源:雲門基金會)

原本鄭宗龍屬意要帶舞者們回到他初次被自然感動的聖地南勢溪,但6、7個地點投票下來,大家選了合歡山,他也樂觀其成。而且成果比他想得更驚人:「本來只是希望他們也能跟我有一樣的感受,但我們爬山回來之後,看到大家的腳步都變得更好、更豐富,是一趟很有收穫的旅程。」

林懷民說他是泥裡長出來的,泥能千變萬化的塑形,但或許鄭宗龍的本質更像是水,不僅變幻成氣、液、固體三態,還要流動適應不同容器,帶著石頭、泥土、魚蝦到不同流域冒險。

今年,一切秩序恢復如常,但對鄭宗龍來說,又是新的挑戰。他透露下半年將與日本藝術家真鍋大度合作,雲門更要首次分成兩團,一團在歐洲演出,一團在亞洲演出,而他的自然冒險旅途,或許能有更新奇的突破。

〈鄭宗龍小檔案〉

出生:1976年
學歷:國立臺北藝術大學舞蹈系
經歷:拖鞋廠送貨員、雲門舞者、雲門二藝術總監
現職:雲門舞集藝術總監
作品:《定光》、《霞》、《在路上》、《十三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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