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網壇三世代，是什麼讓費德勒如此強大？

費德勒的職業生涯主要圍繞在他與納達爾的競爭，以及他與人稱「四大天王」（Big Four）裡的其他成員，喬科維奇和（某程度上）莫瑞的對決。羅傑是四巨頭之首，納達爾比他小五歲，莫瑞和喬科比他小六歲。然而，當焦點都放在這群人身上時，反而難以看清在這個時代之前，費德勒也曾捲入其它激烈的競爭行列。

他的職業生涯跨足了好幾個世代。他的對手有山普拉斯和大他11歲的阿格西這樣的傳奇人物，也迎戰過比他大5歲左右、曾獲得大滿貫和打到世界第一的對手，例如庫爾登、拉夫特和卡菲尼可夫等人。他必須與同輩交手來確立自己地位，跟他同世代的人當中不乏有像薩芬、修威特、費雷羅及羅迪克這樣的優秀球員。然後，多年以來，他不得不在鞏固四巨頭之首地位的同時，擋下那些比他年輕7到10歲的後起之秀——如米洛斯‧羅尼奇（Milos Raonic）、錦織圭、馬林‧西里奇（Marin Cilic）、戴波特羅及格里戈爾‧狄米特羅夫（Grigor Dimitrov）。後來，他又碰上了像尼克‧基里奧斯（Nick Kyrgios）和亞歷山大‧茲韋列夫這樣比他年輕近16歲的球員。

費德勒開始在職業巡迴賽嶄露頭角之際，像艾柏格、貝克和庫利爾等球員都已經退役，山普拉斯和阿格西的時代也接近尾聲。男子網壇經歷了一段過度時期。從1998年到2004年，接連有12位球員登上世界排名第一，其中10位是首次攻頂：馬塞洛‧里歐斯（Marcelo Ríos）、莫亞、卡菲尼可夫、拉夫特、薩芬、庫爾登、修威特、費雷羅、羅迪克及費德勒。等到費德勒終於攻頂，這個轉盤最後也靜止下來。他的球王在位週數長達237週，4年多。回顧過去可以清楚發現，他從2004四年開啟了網壇四大天王的稱霸之路。

ATP巡迴賽行銷團隊從2000年開始進行推廣新生代職業網球選手的活動，它們的口號是：「請換新球」（New balls, please）。宣傳照上一群才華洋溢的年輕人扮成劍鬥士的模樣，他們舉起球拍，準備戰鬥。數十名球員當中，修威特、薩芬、庫爾登、費雷羅、羅迪克和費德勒全都成為網壇之星。

在那時候，像納達爾、喬科維奇和莫瑞等人還是不為人知的青少年，但他們的時代也即將來臨。

費德勒花了很長時間才穩固自己超越勁敵的制霸地位。與修威特對戰的前9場比賽，他輸掉7場；與韓曼交手的前7場比賽有六場吞敗，與納爾班迪安的前五場比賽全敗。某次與這位阿根廷選手比賽完，他說：「我很難理解為什麼跟他比賽我時而領先時而落後。我知道自己需要打得更侵略性一點，但我不知道發球時應該冒多大的險。我打的很多球他都打得到，而且他能夠出色地解讀我的策略，但我就是無法理解他打球的方式。」

過去這三人組有時被稱作他的「怪物」（bogey）對手，但費德勒不喜歡這種說法，他最後找出擊敗他們三人的方法，並持續保持領先之姿。直到他們一個個退役，費德勒與他們的交手戰績分別為：對戰韓曼為7勝6負領先，對戰修威特為18勝9負領先，對戰納爾班迪安為11勝8負領先。2004年和2005年，曾經蟬聯80週世界第一的修威特對上費德勒的比賽至少輸了9場，有5盤以0比6吞敗。其中五場在大滿貫賽事上。

即便如此，這位澳洲選手總是不厭其煩地指出，能有費德勒這個球員是網壇的福氣；他的出現迫使其他球員拉高比賽水準與他較量。修威特在2005年美網決賽連續第九次問鼎冠軍失敗後表示：「毫無疑問，羅傑把網球帶到新的高度，每個人都需要一點時間才能趕上他。這就是動力所在。這就是為什麼像阿格西這樣的人想上場，35歲仍要打比賽，還想打得更好。這正是推動許多頂尖球員競爭精神的原因：想要努力達到更高水準。」修威特也坦言，雖然費德勒的卓越讓人備感挫折，「但人必須將眼界放大一點。我相信，現在的我比當時登上世界第一的時候打得更好了。」

費德勒稱霸網壇也打擊到他前面一位世界第一羅迪克，而且打擊甚至比修威特還厲害。這位美國球員在2012年退役之際，年僅30歲，費德勒與他的交手戰績以21勝3負的壓倒性優勢領先。其中8場失敗是大滿貫賽事，而且一半是在決賽階段——溫網三場、美網一場。如果當初費德勒繼續追求他的足球生涯，羅迪克肯定不會只拿下一座大滿貫冠軍。

不過，這位美國球員以不失尊嚴且幽默的態度接受自己的命運，他開玩笑地說：「至少我在我們最後一場比賽中打敗他了，他很幸運，因為我已經退役了。」 然後他換一個比較嚴肅的語氣說：「我感謝多年來他一直對我的尊重。有某個人來參與自己人生的一部分是很奇妙的感覺；那會決定你是什麼樣的人。但我很高興是像羅傑這樣高尚且善良的人。如果那位在球場上打敗我十多年的人沒有他那種堅強的個性，打敗我就沒那麼簡單。」

和大多數人一樣，羅迪克有時也忍不住為費德勒的卓越表現喝彩。「他是我交手過最有天賦的球員。他的心理素質也變得非常強健。即使我認為自己表現得再好不過，費德勒還是會努力得分。他會逼得你無法喘息，對你施加更多壓力。有時候你覺得自己必須打得更好，但問題是你不確定自己辦不辦得到。」通常你只能「脫帽向他致敬」了。

費德勒與阿格西的前三場比賽雖然都落敗，但他還有時間扭轉局面，最後他與阿格西的交手戰績為8勝三負。他只和山普拉斯打過一場比賽，2001年溫網傳奇般的第四輪比賽，在那個時候，這是他職業生涯中最重要的勝利。

他與自己最大的勁敵納達爾從一開始就打得很吃力，他與喬科維奇的競爭也沒有幸運的起頭。這位塞爾維亞球員成為費德勒擊敗最多次的選手（這個紀錄只有瓦林卡跟喬科維奇一樣），同時也是讓他輸最多次的選手。截至2020年底，他與喬科維奇的對戰紀錄以23勝27負落後。

費德勒曾在2006年和2007年對戰這位底線專家的前四場比賽中獲勝，一開始他對塞爾維亞人的印象並不深。他們的第二場比賽後發生了一件事，也就是在日內瓦舉行的台維斯盃比賽上，雙方造成許多嫌隙。當時我在日內瓦替《每日廣訊報》作報導，費德勒對喬科維奇有些負面評價，但沒有具體說明，我進一步探究，用瑞士德語追問他是什麼意思。我在報導內概括說明了他的答覆：「費德勒在記者會上批評喬科維奇利用傷停休息來擾亂對手，『我不相信他的傷勢』。費德勒解釋，喬科維奇在幾天前就已試圖用不公平的方式惹惱瓦林卡。」這起事件在塞爾維亞引發不小轟動，成為頭條新聞，佔據許多報紙版面。

於是一些喬科維奇的支持者開始對費德勒惡言相向，一點也不令人意外。這些人裡面包含他的父母，斯爾詹（Srdjan）和迪迦娜（Dijana）。2008年，當他們的「諾里」（Nole，喬科維奇的暱稱）在墨爾本準決賽擊敗了費德勒，贏得他的第一座大滿貫冠軍時，他們的表現證明了這種情況。不過，那時候沒有人知道費德勒患有淋巴腺熱。而且，他已經在第三輪與揚科‧提普塞拉維奇（Janko Tipsarevic）進行了一場激烈的五盤大戰。喬科維奇的母親談到她兒子戰勝費德勒時，向《雪梨晨驅報》（Sydney Morning Herald）表示：「先王駕崩，新王萬歲」（The king is dead, long live the king）。他父親則表示，費德勒的時代已經結束，從今以後他將無法跟諾瓦克匹敵。

5年後，斯爾詹‧喬科維奇在塞爾維亞報紙《信使報》（Kurir）上攻擊費德勒，再次顯示出他究竟有多麼瞧不起費德勒，以及日內瓦爭議對他造成多大的侮辱。「他可能仍然是史上最佳球員，但根本不是好人。他在日內瓦的台維斯盃上攻擊諾瓦克，是因為他意識到諾瓦克是他的接班人，所以試圖利用一切機會詆毀他。」斯爾詹所指的那場在日內瓦的比賽，費德勒以6比3、6比2、6比3獲勝，喬科維奇當時只是世界排名第21名的球員。

後來他們的比賽越來越頻繁，但大多時候被費納對決的光芒所掩蓋。某程度是因為他們兩人的打球風格比較沒有那麼強烈的對比，但也因為多年以來，喬科維奇只是第三者，第一個偶爾在他們之間搞破壞的追求者。因此，起初費德勒與喬科維奇會在重要決賽碰頭只是例外。他們多半在準決賽相遇，截至2020年底，他們在大滿貫賽事的17次交手中，至少11次是在這一輪賽事，包含2008年到2013年期間的連續9次對戰。

他們首次爭奪大滿貫冠軍是在2007年美網公開賽上，喬科維奇最後以直落三盤敗北。接下來他們的三場大滿貫決賽都是幾年後的事：2014年和2015年的溫網以及2015年的美網。三場都是塞爾維亞人獲勝。4年後，他們的第5次大滿貫決賽和最精采的大滿貫賽事，同樣在溫網，喬科維奇再次奪冠。

雖然費德勒從未在紐約與納達爾交手過，但他在那裡跟喬科維奇交手過6次，前3場獲勝，後3場失敗。儘管他與喬科維奇大多時候都是相互尊重，但就個人而言，他們的關係從未像他與納達爾那樣密切。

費德勒與莫瑞的關係也是如此，直到2017年蘇格蘭人出現在費德勒在蘇黎世的慈善表演賽，這段關係才變得比較穩固。後來費德勒也禮尚往來到格拉斯哥（Glasgow）出席莫瑞的慈善表演賽，甚至為這個場合穿上蘇格蘭裙。起初，兩人之間的關係也有些緊張。莫瑞不喜歡費德勒公開批評他，說他打得過於防守，離底線太遠且太過謹慎。

一開始費德勒與蘇格蘭人的競逐落後，因為他在兩人前面8場比賽中輸掉6場。然而，到2020年底，在他們打過25場比賽後，費德勒以14勝11負領先，並在2008年紐約、2010年墨爾本和2012年溫網三次大滿貫決賽中擊敗莫瑞。在溫網之後短短四週，費德勒又在同一場地遇到他，這次是意義重大的決賽，兩人準備爭奪奧運金牌。但結果讓費德勒大失所望，他一點機會也沒有，以6比2、6比1、6比4的懸殊差距輸掉比賽。

不過，兩天前他已先經歷了一個難忘的奧運時刻，他在準決賽擊敗戴波特羅。這場比賽成為職業網球開放時代以來最長的三盤比賽，歷時4小時26分鐘，以3比6、7比6(5)、19比17結束比賽。或許是因為這場勝利，費德勒很快從奧運決賽的失敗中走出來，彷彿獲得金牌似地慶祝他的銀牌。也或許是因為他已經贏得一枚金——在四年前的北京奧運，他與瓦林卡聯手拿下雙打冠軍。

在漫長的職業生涯裡，費德勒的打法和技巧出現一些重大改變。他經歷過網球拍與網線的變革、場地的減速與調整、強力網球的順勢興起以及發球上網文化的衰落。到2020年年底，他總共打了1513場單打比賽，與345位頂尖選手交手過，並贏了其中1242場比賽。此外，他會盡量讓有前景的年輕球員與他一同訓練，在比賽前跟他熱身，甚至邀請他們參加整個訓練營，最好是在蘇黎世湖或杜拜。這個受邀名單也相當可觀。

儘管擁有一流的水準，到2020年年底，費德勒的生涯對戰紀錄還是有落後26位對手。但其中有14位選手，他只交手過一次，而且幾乎都是在職業生涯的早期階段。除了喬科維奇與納達爾之外，他至少交手過兩次但輸多贏少的12位對手包含：對戰艾立克‧柯瑞加2勝3負、對戰多明尼克‧艾巴提（Dominic Hrbaty）1勝2負、對戰湯瑪斯‧恩奎斯特1勝3負、對戰韋恩‧費瑞拉1勝2負、對葉夫蓋尼‧卡菲尼可夫2勝4負、對古斯塔沃‧庫爾登1勝2負、對帕特里克‧拉夫特0勝3負，以及對佛朗科‧斯奎拉里0勝2負。實際上，所有這些失敗都發生在他成為冠軍之前的那幾年。南非球員費瑞拉回想：「那時候他也打不出反拍上旋球，所以我從未告訴任何人我對他的交戰紀錄領先。」

費德勒的比賽總是以精準與多變的發球為主，雖然是逐漸發展改變，但整體來看，這是多年來比較引人注目的。在他職業生涯的早期階段，當時許多地面材質的球速較快，他發球和截擊的次數也比後面幾年多。此外，他喜歡用多變且獨特的擊球策略來擊敗對手，欺騙對手，利用他們的弱點——放短球、打長球、時左、時右、時快、時慢、忽高、忽低、削球、上旋球……。

「在90年代，每個人都有一些拿手招式。無論是很好的發球能力、強大的正拍、強大的反拍，或是出色的截擊能力，但幾乎沒有人很會發球又同時正反拍都打得不錯，」36歲的費德勒說：「不過情況已經變了。現在每個人都從兩側大力擊球，你再也沒有片刻的安寧。這些能力已經成為比賽的基礎，雖然球員的靈活度和網前優勢各有不同，但大家都會一直從底線大力擊球。」所以他不得不調整自己的戰術：「因為變得更難打敗或欺騙對手，有時候必須以火剋火。這就是為什麼我開始打得更有侵略性。過去我很常用反拍削球回擊，現在我更常用上旋球回擊。」

費德勒早年便嚮往自己有一個漫長的職業生涯，並為實現這個目而努力。他在25歲時說過：「舉例來看，網球的職業生涯比高爾夫球還短，令人遺憾。有些高爾夫球選手已經打了30年的巡迴賽，經歷了4、5個時代。網壇大概是10年，也就兩個世代而已。不過阿格西是個例外——他經歷過馬克安諾的時代，接著是山普拉斯的時代，然後現在是我們的時代。」他很開心有機會跟山普拉斯和阿格西比賽。「等到我30歲，將會有比我年輕10歲左右的新生代球員出現，我會想看看他們會打得有多好。這就是為什麼我真的很想待到2012年，到時候奧運將在溫布頓舉行，對我來說簡直是夢想組合。」那時候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會持續走到超過2012年。

事實上，他能夠在如此長期保持巔峰狀態，並在職業生涯後期繼續拿下大滿貫冠軍，這是各種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結果。費德勒的體能師帕格尼尼講得簡潔有力：「在我看來，他是最好的網球運動員。」他在2018年夏天告訴我：「而且在網球界，你不必在每個起點都跑得一樣快。你必須堅持快速；你需要一個重複的反應速度，而不是像百米跑者那樣一口氣衝刺。在耐力方面，不同年齡層的運動員也會有所不同。36歲的馬拉松跑者還不算很老，換成短跑運動員的話就會被認為很老。他還待在這裡幹嘛？但在網球界，還有其它重要的價值。」

讓費德勒如此強大的正是他的整體綜合素質，一種包含運動能力、球感、天賦、全心投入、智慧、無所畏懼、期望、紀律、協調性以及願意犧牲的獨特組合。他之所以能夠維持巔峰長達20多年，也是因為他在戰略上的深思熟慮和高瞻遠矚的規劃。他在早期就開始將自己的一年時間分成幾個訓練階段、比賽階段和恢復階段——安排得比其他球員還多。在這些策略的執行過程，他的團隊也付出了重要的貢獻。費德勒很快意識到，一個網球運動員不可能一年365天都發揮出全部潛力，有時候少即是多，即使是暫時的放棄和撤退也能有豐碩的收獲。

＊本文經授權摘錄自堡壘文化出版《羅傑．費德勒：無可取代的網球之王》，未經同意禁止轉載。

《羅傑‧費德勒：無可取代的網球之王》

書名：《羅傑‧費德勒：無可取代的網球之王》Roger Federer - Die Biografie
作者：雷恩‧史道佛 René Stauffer
譯者：陳珮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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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與費德勒相當熟識與親近的瑞士專業體育記者多次採訪球王本人與其親友、教練、對手的深入書寫
◎經由同是瑞士人的作者本人採訪，除了球員生涯的心路歷程，費德勒更卸下心防詳述許多不為人知的私人事件與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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