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歲　從殺魚開始

五十歲，她才決定走出日夜顛倒的蒼白爬字生活，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作家，執起利刃走進築地魚市場，從零做起，晚睡早起，學做殺魚的漁婦。在這樣充滿陽剛味與魚腥味的地方，就算備受嘲諷，福地享子就是要咬起牙根，鐵了心做個硬頸魚達人。四年打工經驗，讓她不僅懂得分辨各式魚類，整個魚市的生態、交易買賣到人情義理，也通通摸得通透，更改變了她對於傳統魚市的看法，真正成為其中一分子。放下刀，她則又再度拿起筆，記錄下這段有趣、又艱辛異常的魚市打工見習日記。

河岸有很多個出入口，而我通常都是走靠近一般客人也能逛的場外市場的海幸橋。在海幸橋附近的大銀杏樹蔭下，有一座波除神社，為了供奉鮮魚們的亡魂，小小的神社境內還設有壽司塚、蝦子塚、鮟鱇塚，還有活魚塚等等，是一幅與河岸十分相稱的景象。

每到歲末年終時，河岸一下子就會變得特別忙碌，不過神社境內的陽光，卻依舊跟著時間緩緩流逝，形成一個很有意思的對比。當短暫的休息時間結束，我會精打細算的投下香油錢，希望和神明結緣就會投五圓；如果那天我心情好，希望結下更深厚的緣分就投十五圓。然後在離開之際，必會映入眼角的這些碑石，讓我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段「地獄的特訓」，害我忍不住露出了苦笑……。

不知不覺，刮魚鱗似乎已經成了我的分內工作。不過，說到那把一時意氣用事買下的去骨菜刀，可是把我給害慘了，因為我在大家的面前，大顯一番連我自己都傻眼的身手。「喂，妳殺殺看這條魚。」開始負責刮魚鱗的第五天左右，大老闆遞給了我一條六線魚。「咦！殺這條魚嗎？」這條就隨便妳殺吧！大老闆一說完就拋下傻住的我，轉身開始招呼店門口鬧哄哄的客人。

好啦，是要怎麼殺呢？我曾經接過許多食譜的案子，殺魚的方法也不知道寫過多少遍了，而我現在拚命回想那些曾經寫過的內容。「喂！妳在幹嘛啊！快點殺啊！太陽都要下山了啦！」大老闆對著緊握菜刀，眼神停在半空中的我怒吼。大廚在店門口隨便抓了條六線魚，開始靈巧的示範給我看。我試著模仿大廚的動作，但雙手卻怎樣也不肯聽我的使喚。「不對啦，菜刀要往內切才對！白癡啊妳，唉啊、都切爛了嘛。真是受不了！」我笨拙過頭的動作，讓大廚無言以對的回去了。從遠處看熱鬧的人群視線中，傳出窸窣的笑聲。所謂的無地自容，就是形容我現在的心情了吧。

時間到了二月。那是某個清閒卻又寒冷的一天，大老闆突然碰地一聲，把保麗龍箱擱在我的面前：「好啦，這些妳殺殺看。」保麗龍箱裡塞了滿滿的小竹筴魚。「咦？這些？我一個人嗎？」「是啊。」「可是最後一定也只是白白浪費掉這些魚而已啊。」「妳在說什麼鬼話！我年輕的時候啊，只要工作一結束，我們老闆就會拿一堆魚來要我們殺，自己卻跑出去喝酒逍遙。就算肚子餓了還是怎樣，不管要殺到多晚，我們都還是得乖乖的殺啊。」看著手足無措的我，大老闆氣得脹紅了臉：「我說妳啊，要是沒有殺魚殺到想踩爛牠們的程度，一輩子都不可能殺得好啦！」

大老闆親自示範了殺魚的方法給我看：第一個步驟，就是要先清除竹筴魚尾巴附近的鱗片。「不能把紅肉給切出來，一定要留一點皮在上面喔。」魚頭要斜斜的切下來，然後輕輕按著肚子，用刀鋒拉出內臟。再來從魚鰓的部位入刀，沿著骨頭切至尾巴。接著將竹筴魚翻過來，取下另一面的魚骨。最後用菜刀剔除肚子附近的小魚刺後，竹筴魚就會變成平常拿來炸魚片的模樣。而這也是壽司店師傅殺小竹筴魚的基本方法，實在是一個既高明又有序的處理手法。「妳看，這也沒什麼吧。就算妳殺到晚上我們也不介意。來！妳就盡量殺吧！要殺到想踩爛牠們為止喔。」大老闆說完後，便一邊用鼻子哼著歌一邊往店門口走去。

呼嘯的北風吹了進來，我想我一定是太過亢奮，才會不聽使喚的打起哆嗦吧。不管怎樣，我捲起了我的袖子。殺竹筴魚的方法雖然看似簡單，但不管我怎麼切，菜刀還是無法如我所願的移動。再加上二月冷冽的天氣，雙手僵到動彈不得，本來切得下去的菜刀也變得切不下去了。我使勁力氣勉強硬切下去，卻只切下不該切的地方。「我跟妳說啊，只要把菜刀貼在骨頭上方，然後再沿著骨頭滑過去就好了啊。」我照著大老闆的話將菜刀滑了過去，最後切到的卻是我的手指。「什麼啊？切到手了嗎？那也沒辦法啊，總要切到個一根、兩根指頭才學得會嘛。」

此時，過於寒冷的天氣讓我的鼻水不聽使喚，眼淚也不禁奪眶而出。在回家的路上，我還大手筆的在波除神社投下五百圓的香油錢，但是這點小錢，似乎無法讓我和神明心靈相通，如惡夢般的地獄特訓又再次重演了兩遍。我甚至還買了堆積如山的竹筴魚回家自己練習，只要一有時間，我就會看著買來的殺魚教學書，憑空做著想像練習。在前往河岸的電車裡，我也會反覆讀著那本教學書，準備迎接特訓到來。當時自由作家的工作完全被我晾在一旁，殺魚才是我那時候的人生目標。（摘自《築》第一章）

書籍簡介＿築地魚市打工的幸福日子

出版社：馬可波羅
作者：福地享子
出版日期：2012.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