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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璞草園】用天然芬芳修復土地生機

卓蘭客家子弟,卸下西裝捲袖耕種,卻發現土地早已傷痕累累,螢火蟲消逝無蹤...

2016/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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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並沒有商品化的想法,只是試圖找尋改變農業現狀的方式。」我們坐在森林,不,應該說是充滿森林自然清香的台東璞草園生產基地內,滿心好奇於這個由中部小鎮,搬到更偏遠台東的企業,如何在幾乎不打廣告、沒有直營店的狀況下,成為日本遊客來台必買的伴手禮。誰知,面前這位身材瘦削、精神奕奕的中年男子,開口便給我們這麼個非典型答案。

脫下西裝回鄉種香草

他是許仁和,卓蘭客家子弟,早早北上打拚。有一回,看著老邁的父親背著高齡九十幾歲爺爺的身影,讓他決定放下白領高薪收入,回家接手果園經營也陪伴長輩。卸下西裝,捲袖耕種的他卻發現,土地早已傷痕累累,童年的螢火蟲消逝無蹤,好山好水瀰漫著各種農藥、化肥的刺鼻氣味,「水果要鮮甜、賣相佳、又要便宜,不使用農藥和肥料幾乎是不可能。」即便在安全用藥下,殘存的藥劑還是會污染河流與土地,破壞自然,更成為農人罹病的主因。

「以前爺爺務農時,總會告訴我『不好的東西不能拿出去賣』,到我父親這個年代變成『自己要吃的另外種』,我們這一代、下一代該怎麼辦?」面對當今農業生產一味迎合消費端的困境,讓他重新思索人與土地的關係,進而體悟到與其被動的等待消費者心態轉變,不如拿回生產主導權,從回復生產者的耕種觀念做起,讓農人可以用健康的方式耕作,並且獲得合理的收益,才能真正修復受傷的土地。

越雜亂越有生命力

但,什麼作物可以自然栽種又具有產值?許仁和憶起有一年到法國普羅旺斯的參訪經驗,驚嘆於不需要農藥與肥料,就能創造法國數百年香水龍頭地位的香草產業,「香草可能成為台灣無毒農業的新出路嗎?」

查資料、到農改場上課,他發現台灣不僅擁有香草種植所需的多樣化氣候(溫帶、亞熱帶與溫帶),還擁有全世界十二大類土質中的十一類,是發展香草產業的絕佳地點。於是,他開始引進不同種類的香草,種在柑橘樹下做為自然的驅蟲劑,同時實驗成效,不料,原本一片欣欣向榮的香草,半年後卻全數枯死。

「種死越多、學越多。」至今回想起仍心有餘悸的他苦笑說就像是繳學費,歷經多次摸索,才發現香草不僅要適地適種,還得經過馴化與採種,才能降低疫病、確保種源的穩定性。而從試種、馴化到確認正式生產,快則一年慢則兩年;採種則更久,往往得經過四到五年,種源才能穩定。

在實驗的過程裡,他也發現香草不適用於傳統的田間管理方式。因為香草中蘊含的精油,是防禦機制下的產物,當外在環境越險峻,像是惡劣的天候、貧瘠的土地、與不同種類的植物競爭、抵禦昆蟲的攻擊等,才是促進精油加速分泌的關鍵。於是,他把香草園改為半野放,並採用雜種方式來增加競爭性。「很多人第一次進到我們農區都會嚇一跳,」他大笑說,這裡不但沒有普羅旺斯如詩如畫的漂亮香草景觀,反倒像是走進雜草園,但這才是最適合台灣香草的栽種方式。

此外,也不是每一種香草都適合台灣的氣候與土壤條件。從二○○六年迄今,他前後試種超過百餘種的香草,現在能穩定生產的也不過數十種,像是需要搭建溫室的玫瑰,在成本與環境(搭建溫室耗材等)考量下放棄,因為復育土地的前提就是不能增加負荷。

說著說著,他拿起一株不怎麼起眼的植物,放在手心變魔術般搓揉幾下,隨即冒出細緻的泡沫,湊近鼻子聞,有股淡淡的草香。「這是肥皂草,原產於歐洲,因為根部含有皂素,十五年前由台南農改場引入台灣,用來做為長期使用化學肥料,導致土地酸化的調整作物。」但推廣成效不彰,加上當時也不具備二次加工的能力,就被丟在種區裡。「這可是最天然的界面活性劑啊!」如獲至寶的許仁和馬上引進回卓蘭栽種、馴化、採種。

不用農藥也能增產值

「香草完全解決了水果外觀決定價格、不耐儲存,以及產季重疊的問題。」許仁和說,當美醜不再是關鍵,就可以完全不使用農藥與化肥;而經過萃取後的精油,只要妥善保存可達兩年以上,同時也一併解決了台灣水果產季重疊導致價格崩盤的問題;此外,雜種還可適度錯開香草的生長期,讓土地保持在最佳狀態。

但,當以勤於田間管理聞名的台灣農人,遇上雜亂的香草園,接受度如何?剛開始當然很難,許仁和說,就以農藥的使用為例,傳統農人在噴完藥之後,會把殘餘的藥劑倒進溝渠排掉,我們覺得是污染,但對他們來說是正常程序,如果一味指責,只會加深雙方的對立。「要站在他們的角度,透過解說、利誘的方式,讓他們知道香草經過加工後,可以增加的產品價值,比種水梨、葡萄更有保障,不用農藥對健康更好。」

而長期以來加諸在農人的生產包袱,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除的。例如,種了三千株香草苗,死了一千株,農人就會開始緊張,但其實那一千株本來就是預備要淘汰的。「通常帶過一年就好了,因為一分香草園的收入,等於他們種一甲水稻的收入(十倍),農人要的不過就是生活有保障。」

此外,許仁和也希望能透過自然栽種,找回農人對於土地、作物與大自然的觀察力。「我爺爺那一代的農民很懂得透過觀察來改變管理模式,但這一代的農民全都聽命於農藥行。」例如,早年氣象預報不發達,農人只要觀察天空氣流的變化、風吹草動的頻率,就可以準確的進行農事的預防作業。像在寒流來臨前一天,預先在田的四周點燃溼木頭來除霜,隔天趕在太陽出來前用水把殘餘的霜沖掉,才不會被太陽的輻射灼傷。又或,在大雨過後,要把雜草踏平(不是根除),讓香草保持良好的通風,才不會腐爛等。

就這樣,他從卓蘭的自家農園,到嘉義、屏東獅子鄉、台東長濱到太麻里,以契作或租地耕作的「農企共生」的生產模式,並將每年營運額的百分之三十保留在生產端,做為種植與提煉生產用,並設置農業基金,做為災損、提高採購價或農區復建之用。二○○九年,他與工作夥伴討論後,決定推出品牌,「希望有朝一日,品牌能自行運作,就可以將利潤分配到農區裡,讓農民可以環境共存的方式安心栽種,達到最終的土地復育和友善環境目的。」

夢想路上莫忘初衷

過程中有想過放棄,或動搖信念嗎?我們好奇的問道。當然,許仁和大笑說,就是掛羊頭賣狗肉啊,實驗到第三年,負債累計超過一千萬,賣了台北的房子車子還不夠,親戚全借過一輪。「農業是燒錢的事業,我們又從農業端、提煉、配方、製程全部一條鏈的經營方式,投入的資金更加龐大。」這時,一起打拚的農人反過來點醒他,莫忘初心。「我們選擇走這條路,是因為有人需要,如果改變,怎麼對得起他們。」

「其實收穫最多的人是我,香草讓我重新找回自我。」許仁和笑說,他從一個完全不關心環境議題、不關心食物來源,只愛好美食的都市人,到現在只要吃一口食物就能分辨出有無農藥或添加物,而每天與香草為伍,也讓身體更健康,感官更敏銳,「我們的工作夥伴很少生病。」而生產基地移到台東後,他和夥伴一起住在宿舍裡,輪流下廚,定期在產區間巡訪,呼吸吐納皆是自然。

會不會想念以前台北的白領生活?許仁和看看我們大笑起來,「唯一可惜的是,我以前買的那些名牌訂製服、皮鞋,都沒有機會穿了。」話裡,卻沒有一絲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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