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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流木藝術家、都蘭山劇團團長 希巨蘇飛

刻畫一頁 戰爭中的族人漂流

都蘭木雕藝術家

2016/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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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著台十一線往南開,台東的海一片澄澈,藍得不像話。是這片海,孕育了都蘭部落的阿美族漂流木藝術家希巨蘇飛。大海帶來木頭,他把木頭雕成海神,雕成家鄉舞者,雕成部落先輩的靈魂……。對希巨蘇飛來說,漂流木,是他守護家鄉的方式。

他曾經離開都蘭。退伍後,希巨蘇飛像許多東部的孩子一樣,到台北打拚,釘板模掙錢。在台北一待六年,卻始終習慣不了都市。一些都市人們口中稱原住民「番仔」,更隱隱刺痛他。二十五歲那年,父親生病,他決定返家。

一九九○年代,街頭運動風起雲湧,原住民意識逐漸抬頭。希巨蘇飛心想,阿美族明明擁有很好的文化,要如何讓更多人了解?他有太多話想說,卻不知從何說起,忽然靈機一動,想到最直接簡單、也最省錢的方式——撿漂流木,把自己想呈現的想法,全部鐫刻在大海送的禮物之上。

「我們這個世代處於很重要的銜接位置,我們可以與部落老人家用母語溝通,然而語言逐漸流失,年輕人不懂母語,就無法完全吸收(部落智慧),」希巨蘇飛說,「我希望做為媒介,這是我們這個世代的任務。」

於是,他蒐集部落耆老口述的神話故事,漂流木成了展演的舞台,將無形的語言,轉換為有形的事物。我特別喜歡他說的海神故事。阿美族擁有泛靈文化,河有河神,海有海神,山有山神掌管。有位海神專職彩繪熱帶魚身上的紋路,因此當阿美族出海捕魚時,就會向海神祈求:「可不可以給我祢畫的美麗的魚?」

在希巨蘇飛的鑿刀下,許多想要變得漂亮的熱帶魚,圍繞在海神身邊爭寵。眼前的木雕,呈現樸拙的咖啡色,木頭上布滿刻痕。在希巨蘇飛的眼光中,刻痕似乎流動起來,成了都蘭那片寧靜的海,海裡有熱帶魚。「你不能選擇漂流木的形狀,」希巨蘇飛說,「你要用很多想像,順著它的樣子,賦予它生命。」


老兵系列記錄蒼涼歷史

創作漂流木頭幾年,親戚不理解,常常對希巨蘇飛說:「每天去海邊撿木頭,撿那個幹什麼?」但他不以為意,他喜歡鏈鋸劃過木頭留下的痕跡,喜歡木屑飄在空中,「很舒服,很有力量。」他說。

對於生命的困惑、自我認同,希巨蘇飛在漂流木尋找答案。二○○六年,他開始創作台籍老兵系列木雕,揭開一段鮮少人知的台灣歷史。

創作的源頭,源於某天一位來自中國大陸的叔公,前來都蘭部落探親。叔公擁有阿美族黝黑深邃的面容,卻操著一口標準的京片子,和親戚多年未見,顯得侷促疏離,彷彿最熟悉的陌生人。

原來國共內戰時期,都蘭部落約六十位十五至十八歲的青少年,被國民黨帶去大陸打仗。這一打,海峽分離,青年四十多年沒再回到都蘭部落。等到再次回鄉,已白了頭。

在希巨蘇飛的木雕作品中,可見穿著日裝、國民黨軍服、共產黨軍服的老兵,象徵歷經高砂義勇軍、國民黨軍到解放軍的歷史印記。在這些老兵的生命經驗中,轉換不同姓氏,身分認同不斷錯亂,終究是大時代下的一顆棋。「他們究竟為誰而戰?」希巨蘇飛說,「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戰。」

在阿美族神話故事中,若客死他鄉,可以祈求祖靈賜予一對翅膀,讓自己飛回家鄉。希巨蘇飛為低頭站立、或坐著沉思的老兵木雕皆裝上翅膀。為了讓這些蒼涼的歷史不被遺忘,他去南京、徐州等地,記錄台籍老兵的口述歷史,甚至前往巴布亞新幾內亞(第二次世界大戰高砂義勇軍傷亡最慘重的地方之一),在當地尋找漂流木,現場刻了一座翅膀的立碑。「我們做得太晚了,」希巨蘇飛說,「但現在想想,幸好我們有行動。如今這些老人家幾乎都不在了。」

對於漂流木,希巨蘇飛有這樣的詮釋:「『塑』是加法,『雕』是減法。」一旦刻錯,只能減去,改變形體,這也是創作漂流木迷人的地方。不斷削去的木屑紛飛,希巨蘇飛減去過去的迷茫,減去在都蘭部落留下的青春,曾經漂流,最終都為了靠岸返家。

小檔案_希巨蘇飛

現職:漂流木藝術家、都蘭山劇團團長
生活成績單:參與《路有多長:台籍老兵》紀錄片、《路有多長》舞台劇編導與巡演;舉辦「石牆上的靈魂」、「消失的年齡階級」國內外個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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