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室內設計師到「藝術電影之王」,姚經玉走過31年堅持:藝術電影就是我的主流電影
2021/11/08
- 文字 / 中央社
想像一下,如果有一部獲得奧斯卡大獎的電影,卻無法在台灣院線上映,會令多少人扼腕?如果有一部超厲害的藝術電影,在國際上獲獎無數,卻無緣與台灣觀眾見面,會有多少影迷傷心?
有一群人,在沒有網路的年代、在網路串流平台還未流行的年代,就拖著行李箱遊走各大影展,拚了老命也要取得版權、把最好的電影帶回台灣,不教台灣的影痴、文青們失望,他們被稱為「獨立片商」,持續不斷把對電影的愛、痴與瘋狂,全部化成實際行動,只因相信電影帶給人的感動,可以改變整個世界。對他們而言,裝在皮箱裡的,不只是電影,而是專程為影迷找到的終極感動。
業界人稱「姚哥」的姚經玉,就是這樣的人。
姚經玉還有另一個封號「藝術電影之王」,但其實不只藝術電影,許多在影展風光拿獎的主流大片,在姚經玉的解讀及包裝及推波助瀾,介紹給台灣影迷,留下許多感動。他更常精準預測威尼斯、坎城、柏林等三大影展獎落誰家,被視為影展「風向球」。
「藝術電影之王」姚哥的青春字典裡沒有「金馬影展」
「我的青春裡其實沒有金馬影展耶!」提起對電影的初心,姚經玉忍不住大笑。
不少影人談到青春時,總會談起守著金馬影展熬夜排隊買票的難忘時光,姚經玉的電影經驗卻特別不一樣,當兵時擔任康樂官,與片商關係好,想看哪部電影,一通電話就搞定。
「我以前在台中當兵,休假不是背起畫袋到谷關寫生,就是在台中或板橋看電影。板橋車站那邊最方便了,根本就是影展式的看電影,一部看完再跑過地下道接著另一部,一天最多可以看6部電影。」
姚經玉的青春雖然不是跟著一年一度的金馬影展跑,但熱愛電影的姚經玉,卻用趕場的方式,讓假日變成個人獨享的影展電影看到飽。
建築出身、曾任室內設計師,自帶藝術光芒藏不住
姚經玉並非電影相關科系畢業,大學就讀建築學系,年輕時全身散發著藝術氣息,直到現在參加同學會,同學們仍記得,老師最愛他手繪的建築設計圖,稱讚他畫得最美、最好。
談起短暫當過室內設計師的時光,姚經玉雙眼閃耀著光芒,他說當時加盟的事務所由美國老闆開設,有源源不斷的外商設計案,屈臣氏、百佳超市剛來台發展、設點,都指名合作,連名律師徐小波的住處設計,姚經玉也曾經手參與。雖然這些設計案讓姚經玉有了成就感,但他對電影仍然無法忘情,感覺有個聲音一直在呼喚著他。
當年那個在學校時瘋看藝術電影、服役休假時自辦個人影展一天追6場電影的瘋狂少年,不甘心把自己困在製圖桌前。姚經玉有一個夢,正在孵化中。
30歲前,姚經玉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放棄所學,勇敢追夢。
「當時事務所的老師捨不得我走,特別留下五年之約,他特別說,這五年之間,如果我後悔了,事務所大門永遠為我開著。」姚經玉笑說:「果然到了第五年,老師還打電話給我,問我玩夠了嗎?但我就拒絕了,我還是希望繼續留在電影產業奮鬥。」
毛遂自薦、身兼數職,成為一個全方位的電影人
離開室內設計行業之後,姚經玉從電影行銷幹起,先是加入老字號電影公司「海鵬」,幫忙宣傳電影,為了充分了解整個電影行銷產業,他更向大來電影公司老闆吳山春毛遂自薦,一天上班3小時,不只保證完成份內工作,也少領薪水,幫公司省錢。
「很多時候,機會才是最重要的。那時候常常趕著下午2點前把海鵬的事情處理完,一身臭汗衝到大來電影公司忙行銷工作,但我覺得無所謂,喜歡的事情怎麼做都會覺得很值得。」
除了吳山春給予的機會,姚經玉也感謝當時福斯電影公司的行銷葛世強,常帶著他認識出席大小活動還有和媒體建立關係,為宣傳電影打下好基礎。
談起第一部參與行銷的作品《隔牆有鬼》,姚經玉說,當時電影公司只預備將「隔牆有鬼」作為春節熱門檔期前的墊檔電影,沒想到他看著海報,靈機一動,就想出《隔牆有鬼》這樣逗趣片名,獲得公司好評,雖是部B級恐怖片,卻獲得了意想不到的好票房。後來又協助參與《A片猛男日記》、「蘿拉快跑」,甚至是入圍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分道不揚鑣》,都為姚經玉奠下扎實的訓練基礎。
但這樣參與,對姚經玉來說還不夠。
鍾情藝術電影,選片、購片就開始投入
姚經玉說,對當時的他而言,行銷不應只是推銷好作品,而是讓每部片都成為好作品,但為了能夠更加深入參與,他希望從選片、購片就開始投入了解,甚至更進一步成為電影人的一環,把自己當成電影人,發自內心把好電影推到每一個人眼前。
因為對藝術電影的熱愛,姚經玉用實際行動讓海鵬影業成為台灣代表性的藝術發行商之一,從摘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竊聽風暴》《分居風暴》《愛•慕》、最佳紀錄片的《尋找甜秘客》,甚至是入圍奧斯卡的作品《駱駝駱駝不要哭》《佳麗村三姊妹》《裸愛》等片,其中有些作品還未摘獎就登陸台灣,也讓台灣影迷有機會提前與經典名片在電影院相見。
雖然懷抱著藝術片理想,但當時電影業已開始漸漸走下坡,業界的前輩、同輩全都勸姚經玉別跳進火坑,但他看得很開。「我始終覺得很多事情還是事在人為,有個算命師跟我說,環境不好有人賺錢,環境好也有人做生意賠錢,也許跟大環境有關聯,但不是絕對。」
2002年,姚經玉聽從影界友人推薦,買下人生首部電影版權《發情日記》,第二支《秋天裡的春光》,他打趣說是被影評人聞天祥的文字迷惑,看見對方在報紙上誇獎了《秋天裡的春光》,又馬上拿起電話聯絡德國片商「盲買」,這段緣份也讓他日後首次出征影展,就找到屬於自己的千里馬。
出征各大影展,從2004年的一場烏龍開始
姚經玉真正拖著行李箱開始出征各大影展買版權,則是2004年的事,談起這次影展首購,姚經玉說那次是個大烏龍,明明想買藝術片,人卻去了「美國電影市場展」(AFM)——一個以好萊塢電影為主的影展,「那時每個人遇到我都說,你走錯地方了,不應該來這裡。」談起這段糗事,姚經玉嘴角藏不住笑意。
不過伯樂到哪不是重點,挑出千里馬才最重要。姚經玉最後買下了紀錄片「駱駝駱駝不要哭」,這部片之後也入圍奧斯卡獎最佳紀錄片、舊金山影展影評人費比西獎等肯定,回頭去看,正好是和「秋天裡的春光」同一個賣家的作品,一段早就種下的緣分。
跑影展建立好交情,影史經典《分居風暴》指名海鵬發行
姚經玉說,他每年固定走訪柏林影展、坎城影展、美國市場展購片,不僅有把心目中好片帶回台灣感動影迷的目標,一買一賣之間的人情交流,也最動人。
姚經玉以伊朗電影《分居風暴》為例,不只獲得第61屆柏林影展最高榮譽金熊獎,更同時摘下男主角與女主角獎項,隔年再獲頒奧斯卡獎與金球獎最佳外語片,成為影史經典名片之一。
姚經玉說,當年他在柏林影展看完這部電影,只能用「奇蹟」來形容,但要爭取台灣代理權,卻是連想都不敢想。他回憶,「當年『分居風暴』在柏林影展一演完,那個發行商的攤位,人多到根本排不到,可能輪到天黑都排不到。大家都西裝筆挺、拎著公事包要競價,我就想說算了,但片商卻主動跑來跟我說,希望這部電影可以交給『Swallow Wings Films』(海鵬影業)發行。」多年跑影展的交情,在此刻發揮作用,這也是姚經玉始料未及的。
寶物得交到對的人手裡,才能展現真正的價值,姚經玉特別難忘這份惺惺相惜的感情。
不只對國際影片用力,對國內導演同樣用心
可別以為姚經玉的眼睛裡只有外國的月亮,他對待台灣創作者,同樣用心。姚經玉曾為導演侯孝賢《最好的時光》、蔡明亮《天邊一朵雲》擔任行銷。
「做行銷的人,為導演服務,除了賺錢,對我們來說更重要的是心。我們發行到喜歡的導演,他們對你的態度是理解也被理解,我們都會更賣力。」姚經玉舉例,像是與侯導合作,侯導從不干涉新聞稿怎麼寫、怎麼引起話題,甚至對每個工作人員都抱持著感恩的心。
才剛說完感動的回憶,但姚經玉話鋒一轉,淡淡的說,但現在的市場不一樣了,越來越以利益為導向。這兩年疫情衝擊和OTT平台的出現,是他入行31年來遇過的最低潮。
姚經玉解釋,從錄影帶、VCD、SVCD、DVD的觀影習慣改變,過去仍有版權買賣的戰場,但OTT平台的出現,卻縮短了整個戰線,OTT平台直接購入版權放映,電影甚至不需要經過大銀幕就能在家裡看到,就算有一群熱愛進電影院的觀眾,仍不足以撐起整個電影產業,這是整個世界電影產業的問題。
藝術電影不是孤芳自賞,與觀眾溝通也是創作的一部分
談到韓國電影在國際間越來越受注目,近年的《寄生上流》《夢想之地》都獲得各方好評,國片該如何走出台灣?
姚經玉則說,「電影跟很多東西不一樣,即時是藝術片也不是孤芳自賞,它有一定的市場和受眾。不是我拍了一個影片,在家孤芳自賞卻沒有人要看,我覺得與觀眾溝通也是影片創作的一部分。」
姚經玉說,同樣的想法擴及國片如何走出台灣,也是相同邏輯,雖然政府給予補助鼓勵創作者拍攝電影,讓創作者能無後顧之憂的發揮創意產出好作品,但末端的行銷也是重點之一。如何讓台灣的好作品進入世界影展,成為被世界影壇關注的下一個侯孝賢、楊德昌、或是蔡明亮,這些新銳導演才有機會拍出更棒的作品。
尋找觀眾要的感動,藝術電影就是我的主流電影
走過電影發行與行銷之路31年,面臨電影產業多次的衝擊,姚經玉曾經五度拿下之後獲得坎城影展金棕櫚大獎的電影的版權,包括《吹動大麥的風》《4月3周又2天》《白色緞帶》《愛•慕》和《冬日甦醒》等片,還有摘下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竊聽風暴》《分居風暴》等片。
如何選出叫好又賣座的電影?姚經玉不諱言,購片時並不會優先考慮賺錢,而是專注電影品質,找出能給觀眾的感動,這不只是選出好片的秘訣,更是能堅持31年的初衷。對姚經玉而言,藝術電影就是他的主流電影,而海鵬電影則是能把觀影感動傳達給影迷的橋樑。
回望一路走來的過程,姚經玉的眼神裡皆是滿足,「現在參加同學會,我都會看到建築師同學退休了、建築師老闆不知道蓋了幾棟房子,比一比成就,我就覺得他們成就比我好多了,但我認為自己很幸運,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對我來說滿重要的。」
目前姚經玉已退居第二線,將公司主理權交給兒子Albert,外界總說是交棒,但姚經玉大笑說:「根本沒有棒啊!這行業就沒那麼棒啊!但我非常肯定他的眼光。」不只肯定兒子的購片眼光,他也將初衷傳承下去,若日子還過得去,也許人生拿來做讓自己快樂的事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