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世代的魅惑力

從十七世紀激發文藝思潮的沙龍，到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的「摩登時代」，藏在深閨的法國女性走出來，玩樂、運動，享受休閒生活，「時尚」為她們而生。法國女人，成為一種風格。

尤其，不受年紀影響，無齡，甚至越老越美的法國女人的傳說太多，讓人很想解謎，為何美麗不受時間影響？從巴黎第一區名店林立的康朋街上，個個雕琢完美、配色精準的妝容打扮，到第十區灰撲撲的舞蹈工作室外，素顏黑衣，認真捧著劇本演練，等待甄選的演員。與不同年齡層的她們（三十～六十歲）交談中，的確令我感受到，一種從容與優雅，一種對展現自己相當嫻熟的態度。

魅力：擁有抵抗平庸的想法》

青春無敵在每個國家都是不爭的事實，但，相較之下，法國的社會似乎更能欣賞成熟的女人。

易普索（Ipsos）市場研究公司對一千二百五十位法國人做了一個有關女性魅惑力（la séduction）的調查，發現高達七成男性認為年過五十的女性是非常性感的。而且多數人認為這個年紀代表更摩登、時尚並有吸引力。而五十歲以上的法國女人將近八成自我感覺也非常良好，年齡對她們來說，從來不是難以啟齒或面對的話題。

茱麗葉．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曾說：「法國女人到了四十歲才正要盛開，我已經迫不及待！」這位得獎無數，被法國視為國寶的女演員，的確是越老越開花。不僅開畫展、出詩集，在四十五歲時，更跨界與知名現代舞蹈家阿喀郎（Akram Khan）共譜舞劇。年齡對她來說，零極限。

而且她們不喜歡sexy這個字，她們選擇「allure（魅力，氣質或風度）」。

「年齡一點也不重要，你可以在二十歲時擁有美麗，四十歲時擁有迷人的魅力，並在剩餘的日子，具有令人無法抗拒的風韻。」時尚女王香奈兒這麼說。詢問法國男人，他們不用「漂亮」（jolie）來形容四、五十歲的女人，但會用優雅（élégantes）、美麗（belles）、有氣質（classe），「法國女人比較難被人操控，她們勇於說『不』，但她們不會讓場面難堪，連拒絕都很優雅。」一位法國男人大衛說。

「法國男人欣賞女人獨立、自主、有想法。」旅居法國的媒體工作者陳愷鑫觀察，所謂成熟不見得是年紀很大，以心智年齡來說，「法國女生二十歲可能比某些亞洲二十五歲以上的女生還成熟。」她表示，周遭的法國男性友人們，都對有著「小女生」心態的女人敬謝不敏。

著有《純真年代》的美國知名女作家艾迪絲．華頓（Edith Wharton）更直接：「和法國女人相較，美國女人平均而言都在幼稚園階段。」

「她們不懂，為什麼我們老愛把女人『水果化』？用生熟度來區分。」信鴿法國書店的林幸萩笑說。「法國女人不像我們總是用年齡來限制自己，因此，沒有什麼是二十歲可以做，但六十歲不能做的。」追夢如此，追愛亦是，她的法國朋友裡，四、五十歲的人帶她夜遊、跳舞；六十多歲的好友喜孜孜的告訴她要結婚了，梅開第三度。「我當時楞了一下，她反問：『妳不為我高興嗎？』這才驚覺有點失禮……。」在我們的社會，這樣不尋常，但在法國，自然的很。

從憤怒中蛻化的美麗演員》

正值三○世代的安娜．莫拉莉說：「最美的女人是當她能夠擁駕馭自己的人生，而不是隨波逐流。」與新生代法國影星安娜．莫拉莉（Anna Mouglalis）相約在一場服裝秀的空檔。希臘父親與法國母親給了她如雕像般完美的五官和身材，她也是香奈兒總監拉格斐這幾年最愛的一張臉。深邃有神的褐色眼眸，化著濃烈的煙燻粧，沙啞低沉的嗓音、似笑非笑的紅唇，勾著一種略帶挑釁的角度。也因為她典雅又叛逆的氣質，她演繹過香奈兒、西蒙波娃……等歷史上的名女人。

為了新戲剪去如黑緞般的招牌長鬈髮，染成了淺棕色，原本看起來神秘的臉龐頓時明亮摩登起來。她微笑走來，指間還燃著菸。我們的訪談就在氤氳煙圈中展開。

安娜不像她的長相一般讓人有距離感，但今年三十四歲的她笑說，過去的她「我總是充滿憤怒，對人冷冷的，但在年輕時那是一種驚人的動力，尤其是我演戲時，戲劇化的情緒成為最好的張力。」每年當她被問最想要什麼生日禮物或耶誕禮物，她總是回答「自由」。

於是她十五歲就離開了南法的家鄉來到巴黎。這也是日後為何一些獨立、批判的角色總是找上她，隨著演員的歷練，加上為人母後，把她性格的稜角越磨越圓。與另一個生命產生了強烈的依存感，「生孩子是一件奇妙的體驗。因為她，你得從頭開始學習妳已經遺忘的東西。對孩子的愛與溫柔是過去從未發現的天賦。」「為此我迷失一段時間，因為少了憤怒，我就少了張力、少了魅力。忽然，我不會演戲！」然年紀的增長，她發現內在的自己醞釀了堅毅、寬容，與篤定的力量。「所以我愛變老。我覺得女人最有吸引力的時刻，是當她能夠駕馭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而不只是得過且過、隨波逐流。」

她舉了自己最喜歡的香頌女伶茱麗葉‧葛瑞柯（Juliette Gréco）為例，年輕時就跨越了種族膚色的界線，與一代爵士大師麥爾斯‧戴維斯譜出一段驚世駭俗的戀曲。她的歌聲被哲學家沙特形容：「蘊藏了百萬首詩在其中。」「她非常的自由，今年已經八十五歲了，總是一席黑色小洋裝，依然神采奕奕的登台演唱，幽默、熱情，大家仍為她著迷。」

還有西蒙波娃和香奈兒，不是標準美女，「但她們不跟流行，開創她們自己。所以我不喜歡性感這個字。女人打扮不應該是來自老公、情人的喜好，不是秀自己的胸與臀，而是讓自己舒服。」所以她平日喜歡黑色小外套，或皮衣，搭配牛仔褲就出門。因為它夠經典，可以隨著年齡做任何改變。「最好的衣服是穿上時舒適到讓妳忘了它。」她說，「感覺很自由。」

眼神永遠炙熱的偉大編舞家》

而四十世代的編舞家多明尼克‧艾維爾（(Dominique Hervieu）說：「最美的女人是有一顆寬容、公益的心。把眼光放在別人身上。」由她主導的「里昂當代舞蹈雙年展」上個月（九月）三十日剛熱鬧落幕，這也是此展三十年來，第一次由女性擔任藝術總監。

說她是當今法國舞蹈界的林懷民並不誇張。在此之前，她擔任法國五大國家劇院之一──巴黎夏佑宮劇院的總監長達十年之久，也是史上唯一位階至此的女性藝術家，並獲頒法國榮譽軍團騎士勳章。

而她也打破傳統，把現代舞變得不沉悶，聲光、影像、甚至結合馬戲團、國標、嘻哈舞蹈，與台下群眾有更密切的互動。因此，成功的讓年輕族群回流。當她要離開巴黎到里昂赴任時，「文化部部長並不開心！」她笑說。在她為里昂雙年展忙得焦頭爛額時，我們總算抓到她到巴黎為電影排舞的空檔。

這是一場描述男女武打的場面，但是多明尼克選擇了用「探戈」來表現其中對峙的張力。嬌小的女主角先魅惑的靠近男主角，在趁其意亂情迷，一個箭步撂倒，加一記必殺「十字固定法」。將「摔角」結合「探戈」，看得我瞠目結舌。

穿著大T恤，頭髮隨意夾起、素顏的多明尼克，眼睛緊盯著演員的動作，探戈充滿情慾的流動，讓扭打變得性感。「我喜歡這樣的搭配，妳不覺得很新奇嗎？」她過去曾學體操、芭蕾，因此身型也較一般眼見的纖瘦法國女性來得結實、直挺。沒有任何打扮，但她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及頰上可愛的酒窩，就像和煦的陽光。

「每天早上看到這樣的笑容，不是讓人心情很好嗎？」她的丈夫丹尼爾（Daniel Schlosser）笑說。擔任外交官的他，總是在世界各地跑透透，然而現在，他的妻子跑得比他還遠還勤，「我得追著她的行程來安排我自己的，看看在哪個地點可以相約碰面，順便旅行。」四十六歲之前，多明尼克從未考慮婚姻，但是「值得，等了四十六年等到他。」她甜蜜的笑。

「她不像一般名女人，總是注意自己有多美。」丹尼爾說：「我喜歡她表裡如一。從來不會口是心非。」你不必瞎猜、揣測，玩心理遊戲。「此外，她非常慷慨、有同情心，接納並尊重各種不同背景的人。」她的舞團成員有許多常被遺忘的社會邊緣人，像是出獄的更生人、國際難民、殘障人士……，她為他們編舞，讓他們站上舞台，享受鎂光燈，享受觀眾的喝采。「我認為一個女人，應該不是只注重自己的美好，而是關注公益，對周遭的人事物有熱情。」她說。

多明尼克說，法國女人的生活選擇很多，沒有一個「非得怎樣不可」的限制，而且總是極力捍衛自己的權益，勇於爭取。但同時，她們不會忘記女人的柔美，更不會忘記享受身心的快樂和舒適。四十歲時，多明尼克決定告別舞台鎂光燈，專心幕後編舞。「因為我喜歡的不是享受掌聲，成為焦點，而是令我興奮的挑戰。」創意，不因為年齡而停歇，接下里昂雙年展的理由也是如此。「我一直在挑戰自己的極限。」這位四十九歲的舞蹈家，眼神依舊充滿二十歲的炙熱。

再看看其他無齡的法國美女，如蘇菲．瑪索以及永遠的第一美女凱瑟琳．丹妮芙。她們老了以後，依然是眾人心中的魅力女神。這並不代表她們有本事對抗地心引力，相反的，她們打從心底的寵愛、接受這一刻的自己，無論是在打扮、或是生活本身。

四十六歲的蘇菲．瑪索曾說，「但我會順其自然的優雅老下去。」而已屆古稀之年的凱瑟琳．丹妮芙，面對媒體也大方：「我從來不隱瞞年紀，因為我服膺真理，同時也以說實話為榮，如果隱瞞年紀，是壞的開始。」熟女不裝嫩的香奈兒說，女人若會因為變老而受苦，「是因為她始終惦記著年輕時穿起來很美的天藍色。」

不為取悅而生的第一名模》

法國第一位超模伊內絲．法桑琪（Ines de la Fressange）即表示「熟女裝嫩不是巴黎女人欣賞的路線」，年輕時的她，是時尚大帝拉格斐（Karl Lagerfield）最愛的謬思女神，而她五十二歲時，依然可以被《費加洛報》選為「理想巴黎女人」代表，評選標準是「有都會感、好奇、叛逆、矛盾、優雅、有愛心和有文化修養」。

而alive優生活去年在巴黎採訪她時，五十五歲的她，就是一襲帥氣的褲裝，高蹺著二郎腿，一派灑脫、自在。

「美，是不刻意尋求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法國著名女作家莒哈絲（Marguerite Duras）說。她七十歲時寫下自傳小說《情人》（後被搬上大銀幕，由梁家輝主演），描述十五歲時與中國情人在西貢的刻骨之戀。總是黑色背心、風衣，指間夾著煙，在六十七歲時，卻依然擁有傾慕她的年輕愛人，因為「文字和才華，才是她真正的衣裳。」作家鍾文音在《情人的城市》一書中寫到。

就像茱麗葉．畢諾許曾說的：「我不覺得皺紋很醜，肌膚上的葉脈也很美。不美的是生命缺乏重量。」生命有重量，才是法國女性無齡之美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