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工換宿遊記:六十歲的英國女性人生哲學
妹還是老的辣
2016/03/18
- 文字 / 王韵心、王詩婷
- 整理 / 張嘉容
- 圖片提供 / 王韵心、王詩婷
我(王韵心 簡稱老王)和黃賽(黃詩婷)是二位剛畢業的怪怪女生,沒什麼錢卻想遊歷歐洲,所以決定利用打工換宿來完成壯舉……
「那個住在山坡上的英國女人啊!」幾乎整個小鎮的居民,都以像是童話故事開場般稱呼喬。喬是住在法國中部的英國女藝術家,我們打工換宿的女主人,有兩個已成家的小孩,六十六歲卻有一個小她二十來歲的義大利候鳥情人。 在十二月的寒冷冬天,我們和喬第一次見面,一不小心就融化在她爽朗的笑聲, 和深深的擁抱裡。
侯鳥情人
是我們把喬的候鳥情人氣走的。我們前腳來,他後腳離去。
安頓好我們,晚飯後,喬不熟練地捲起一支皺皺的菸說,她其實很開心我們能來, 三個人比一個人不寂寞。她平時不太抽菸,但每次和義大利情人分別時,總會要他留些菸草,保存著一些他的味道。
她的情人就像候鳥一樣,會窩在喬身邊幾個月,再飛回溫暖的南方,周而復始。兩年了,每次停留的時間和長度都不一定,而這次的不告而別,是無法忍受喬的心還要多收留兩個非親非故的黃毛小孩。
他們是在HELP X 認識的,剛從英國搬到法國中部小鄉村的喬,很需要人幫忙翻修這棟新購入,沒有浴室、沒有廚房的小屋,而義大利情人則是來應徵的helper,喬永遠也忘不了,第一次見面的那天,他們在門外站了多久。應門迎面而來的是翻飛的紅髮,和義大利爆炸式的笑臉。他們天南地北地聊,從門口到餐桌,從沙發上到相擁入眠。
喬這時竟然小女人俏皮地說:「你們知道什麼是愛情的祕密嗎?就是當你不刻意尋找的時候,真愛會自動來敲門。」即使在法國冷得要飆髒話的冬天,陽光永遠掃不到的那一隅,我還是可以嗅到,微微的、熱呼呼的,義大利爆炸式陽光的味道。
第一次分別,彼此不太聯絡,五個月杳無音訊,喬忍不住寫封郵件給他:「十月了, 但你不在這兒。」(October, but you are not here.)簡短且押韻,輕巧地流瀉出濃情。星期一寄出的信,星期五收到回音,候鳥情人早準備到訪,打算給個驚喜。
現在的小屋裡有熱水,有暖氣,有怕喬手會受凍而新裝的洗碗機,是男人趕在冬天以前一步一步完成的。喬總說又回到二十幾歲第一次心動的感覺,她甚至浪漫地想和他擁有一個孩子。已經有兩個大孩子,喬承認自己不是個好母親。上半輩子希望自己從沒生過孩子,而下半輩子則祈望自己能再擁有一個。
縱使身邊的摯友多麼不看好這段戀情,喬彷彿吃下定心丸:「人不會花二十四小時開車,跟浪費一堆油資來找一個不在乎的人。」
她也總是害怕有一天,她的男人一覺醒來發現,身邊睡著的其實是一個老女人。喬說:「我一點也不像個老女人,我也不覺得自己老,但我的身體告訴我,我已不再年輕。」年輕時可以等更愛自己的人,現在則必須把每一天都當作最後一天似的好好把握。
沒有義大利情人的生活裡,喬亦有多位調情對象,僅限於牽手抱抱。你真的很難想像主角是眼前這位頭髮花白,一臉慈祥福態的英國婦人。
「有情人還搞曖昧,這樣好嗎?」
「我在節食不代表我不能看菜單。」喬回答:「男人有分主菜、配菜、甜點,女人不管幾歲,還是需要愛跟肢體接觸。」
六十歲的環球旅行
喬和我們都是窮光蛋,她卻像是一株雜草,總能在死胡同裡享受那一點點陽光。
我們甚至懷疑,如果有一天,喬病了,她身體裡不管是細菌、病毒或是癌細胞, 都會被她的開朗和毅力,嚇得連夜逃走,而她也因此百毒不侵。
她年輕的時候因為窮,沒錢參加遠在英國西岸好朋友的生日趴,行李一背就用走的,從東岸到西岸,兩個禮拜嘟嘟好是朋友的生日,剛好走到人家門前。
六十歲的時候滑鼠一點,毅然決然買下環球機票,踏上環遊世界之旅。
那時候她還在照顧罹患阿茲海默症的母親,喬放下在巴黎的藝術家生活,飛回英國全心全意照顧她。喬說阿茲海默症患者就像跳針的唱盤,咑、咑、咑咑咑,以天(時、分、秒)遞減,反覆做同樣的事情、問同樣的問題,再怎麼慈悲喜捨的人都會被磨到耐心盡失。四年了,喬卻說那是她最幸福的時光,她第一次和母親的心這麼接近。
有一天,喬不小心被網頁廣告的slogan 吸引,「你也想棄業脫逃?」滑鼠一點, 點開了一年的環球旅行。她曾問過母親,需不需要留下來陪她?母親說,父母這個角色不是用來綁住孩子的,你的人生應該自己負責!
一年以後回到母親身邊,那天在安養院,喬走到母親的輪椅旁,母親像小女孩般瞪著好奇的大眼睛說:「Hey! How are you?」喬繞著輪椅一圈回到原點,母親仍瞪著好奇的大眼睛重複著:「Hey! How are you?」母親不僅忘了喬,記憶的長度已經短得比繞一圈輪椅的時間還少。
環球旅行也花光喬的所有積蓄,之後喬過了一段苦日子,她不僅以車為家,還要天天打電話請朋友幫忙,當時的她很難想像六年後的現在,有自己的屋子、重要的愛人、好的生活。生命中任何事的發生都有原因,不然她不會在這裡。 喬的輕鬆美味人生
和喬工作是無聊的大掃除,喬卻會連說帶唱、現場live 放送她身邊的老故事,像白雪老公主,一併嚇跑你身上的懶惰蟲和瞌睡蟲!
工作結束,我們老愛和喬耗在廚房,她總能用一點點食材變出一桌好菜,且從不重複,她的做菜名言:「簡單最棒!」(Simple is the best)單純的做法,卻像是能喚起食物的靈魂,每一口都好似能聽到食物暖暖滑入胃的回音,好比她的檸檬奶油通心粉,炸開的檸檬香,巧妙的香料點睛,竟然燃起我們一股想要品嚐細緻食物的心情, 不是加工的食物,也不見得高檔,而是認真地和食物搏感情,很像俏主婦有了日本職人魂。
在法國冬天很冷,我們來自亞熱帶的腳,因為凍瘡發紫,腫得像蓮藕,喬不僅用橘子皮熱滷蓮藕腳,並敷上辣椒佐冷凝橄欖油,還送上一堆羊毛襪,以及一雙麂皮靴。喬說她什麼都沒有,但有得是鞋!當喬推心置腹地想幫你,她才不管好不好意思,會把一肚子的好都給你。我們暗自決定,如果有一天,有一點點錢,要買下一家鞋店, 空運到法國給她。
或許我們心裡都渴望有一個像喬一樣的人,能夠以同等的高度,同寬的視野,理解我們,而真心覺得我們很棒!更甚之,旅途上的我們,都在她身上投射了家與母親的影子。 離開後,只要遇到任何不順遂,總會想起喬做蛋糕的樣子,舔舔脣,俏皮地說:「小事一樁,像擠巧克力一樣簡單!」(Easy peasy chocolate squeezy)
(摘自王韵心、黃詩婷著,《無價島生活:免開錢的歐洲交換食宿日記》,麥田出版社,201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