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Travel & Leisure

當獵人失去了獵槍... 傳統英雄成了階下囚

2015/12/14

LINE分享 FB分享

因為高齡94歲的母親,一句「想念山上的味道」,布農族人王光祿(talum)撿拾槍枝上山打獵,遭警方查獲,最高法院判定「有期徒刑三年六個月併科七萬元罰金」,全案定讞,將在12月15日入監服刑。

若依照原住民過去傳統社會,獵人是英雄,但到了文明國家,卻成為了階下囚...。 還記得不久前,我才作了一支司馬庫斯櫸木十年的專題,司馬庫斯族人因為撿取了一棵風倒的櫸木,遭林務局以竊盜罪名告上法院,當時司馬庫斯族人多次北上抗議,四年後,有罪判決改判無罪,撼動了國家及法治圈。 

身為原住民,我們經常聽到的,就是在外來政府進入下,原住民傳統的採集及狩獵的權力,屢屢受到壓迫及歧視,這次又發生了王光祿事件,法院以「非法持有槍枝」與「非法獵捕保育類野生動物」降罪,提出上訴後,最高法院仍然維持有罪判決,再度把原權踢回原點。 

事情發生後,我和原住民圈的朋友討論到這個議題,「法院說,要用自製的槍狩獵才可以,但他們知道自製的槍容易卡彈嗎?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憑什麼社會可以進步,我們原住民打獵就不行?說槍支有殺傷力,但沒有殺傷力要怎麼打獵?」話題一開,朋友的嘴巴無法停止,因為國家嘴巴說要保護原住民傳統,但當我們去打過去會吃的山產時,又說我們非法獵捕保育類野生動物,「怎麼不說這些動物會消失,是因為開發導致?當初水鹿會瀕臨絕種,不就是因為外來者想要鹿皮,而大肆獵捕的結果嗎?」 

這個事件透過網路,快速延燒,許多原住民圈朋友都在專注並熱烈地討論著,其中一位長期關注原住民議題的律師更在個人臉書上表示,去年八月和部落族人與林務局參加原住民傳統慣習與國家法治研討會時,有族人當場詢問野生動物保育組組長,關於野生動物調查方法集結果時,林務局人員不敢回答,但當天的會議上,一名野生動物專家公開表示目前山羌數量過多,不需再列入保育類動物名錄。 

會後該名律師族人將林務局人員攔下,問林務局為什麼不檢討修正保育類名錄?得到的回應是:「怕動保團體抗議...」因為他們的任務是保護野生動物,不是保護人,即便數量可能多到破壞森林也一樣。 

看著原住民們因為這事件而義憤填膺,我腦海裡,也慢慢浮現,不久前我才在中央山脈裡,跟著一位獵人生活了一星期的日子。當時我為了拍攝原住民傳統採集生活的故事,跟著獵人步行了九小時上山,循著獵人腳步,回到就部落生活,一路上獵人感慨,老獵人凋零,年輕人願意回山上的,也越來越少:「想要找回傳統其實很簡單,就只要拋棄金錢,山林自會養育你。」 

當我一踏上舊部落,滿片咖啡樹及王爺葵映入眼簾,「政府說,我們不可以獵獼猴,但他們都沒有上來看看,我們這裡猴子多到,邊吃咖啡果實邊亂丟,咖啡樹也越長越多,有六百多年的部落房子,現在全被這些植物給佔據、破壞。」 獵人邊走,邊用腰上的刀砍掉樹枝,祈禱樹枝可以長慢一點,古蹟也能多保留一些。

過了兩天後,正當我抱怨沒有肉吃時,獵人吃過晚飯後,拿起獵槍及刀子,戴上頭燈,「我們要去夜遊囉!」因為獵人打獵不能明說,也不能設定要獵物數量及種類,一切交由祖靈及山神來決定。 兩個多小時以後,獵人扛著一頭山豬回來,處理之前他朝向前方的大武山,感謝山神賜予,之後就開始細心處理,毛皮留下來做衣服,山豬牙拿來做頭飾,內臟煮湯,肉掛在火爐上,慢慢煙燻,保存久一點,也能慢慢品嚐,這就是原住民的傳統文化,只拿自己夠用的,不浪費一絲一毫。 

我側著身子,不敢看獵人處理獵物,「你只要想,牠是向山神獻出生命,以延續我們的生命,就不會覺得殘忍了!比起你們在平地吃屠宰場的肉,我還覺得比較殘忍呢!」獵人的話,當場點醒了我。 我鼓起勇氣,帶著感恩的心,拿著手電筒幫忙獵人照著獵物,獵人耐心地花了一個多小時處理。

後來我們圍在火爐邊,聽著獵人訴說打獵的經過。 他笑說,當晚有三隻山豬圍繞在他身邊,前面兩隻正在移動,第三隻則是停了下來,「在跑的就不是我的,停下來的這一個,我站在後面對牠說話,『我告訴你,山神把你賜給我了,從這一刻起,你的生命是我的了』。」獵人用整個身體說故事,邊講邊用手比劃,眼神裡充滿著自信及驕傲,是我們這一代原住民年輕人難以體會,也既憧憬又害怕觸碰的生活,因為獵人的故事,講的是飲食,是文化,也是鄉愁。

關於這篇文章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