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 Travel

最夢幻的步道最美麗的問號

2015/08/18

LINE分享 FB分享

在我起步很晚的非正統肉腳登山生涯中,看待登山有點異於常人的角度。試試搜尋Google圖片,輸入任何一個登山步道的名稱,看看會跑出什麼樣的結果?三角點、登頂標高牌、周邊的遠山雲海、動植物特寫、插有標示的登山口……這些都是登山步道的景致之一;可是,我看到的不只是這些,我的眼睛照相機所看到的,是腳底下的步道!

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裡,登山前輩說起遙遠國度有一條無鋪面的夢想步道──美國阿帕拉契山徑,這是一條符合「路是人走出來」的自然步道,聽說要走完全程,至少得花半年的時間,等於是從美國東岸的最南端走到加拿大。

剛聽到這則訊息時,美國的「胖哥英雄」史帝夫‧沃特(Steve Vaught)也正在進行他的「減肥長征」,從西岸的加州聖地牙哥穿過十四州抵達東岸紐約,一年多減去四十八公斤,被譽為「現代版的阿甘」,在美國引起超級旋風。

我想,如果他可以走那麼遠,那麼我也應該可以吧?可是,一旦開始蒐集資料時,困難就出現了,國內關於阿帕拉契山徑的介紹實在少得可憐,中文書只找得到兩本書:一本是比爾‧艾文(Bill Irwin)的《山徑之旅》(Blind Courage),是一個後天全盲的主角帶著導盲犬歐瑞安(Orient),在一九九○年歷經千辛萬苦花了八個月走完全程的勵志自傳故事。

另一本是旅遊文學暢銷作家比爾‧布萊森(Bill Bryson)的《別跟山過不去》(A Walk in the Woods),這本在搞笑與跌跌撞撞中沒走完全程的書倒是很適合我。

比爾‧布萊森這個沒經驗的初學者,與一個生活充滿挫折的朋友凱茲(Katz)同行,兩個沒有背重裝爬過山的人,邊走邊咒罵一直想放棄,但最後卻不知不覺地愛上山林,與嚴肅地帶著對上帝信仰而走的比爾‧艾文恰成有趣的對比。

兩個人不約而同選在三月早春(比爾‧艾文出發時間三月八日;比爾‧布萊森則是三月九日),開始從阿帕拉契山徑的最南端──位於喬治亞州的史普林格山(Springer Mountain)往北走,目標都是在緬因州的卡塔丁山(Katahadin Mountain)。這段路程全長超過二一六○英里(約三四五六公里),南北跨越美國東岸十四個州。

即使讀完兩本書,勉強拼湊出阿帕拉契山徑的發展歷史,對照一堆地圖上的名字卻仍然對我產生不了意義,那裡的山、溪流、氣候、林相、動植物仍然離我很遙遠。

我和盲人比爾‧艾文的處境沒有多大差別,對於途中將會發生什麼情況完全無從想像;也和他一樣,在出發前對傳聞攻擊人的黑熊、瘋狂謀殺案等感到恐懼不安。

其實,吸引我的並非遠赴國外征服全程的欲望,因為即使在台灣,我都對於「數山頭、攻百岳」不感興趣,更何況至少半年才能走完的阿帕拉契山徑。我好奇的是,比爾‧布萊森書中誇讚「阿帕拉契山徑確實是地球上由義工所完成的最偉大工程,它始終維持沒有商業介入的光榮紀錄」,這一條從來沒有人說得出正確長度,不斷浮動變化的美國第一條國家步道,究竟是什麼樣子?

二○○六年初,客家委員會築夢計畫案決定給我阿帕拉契之行的經費補助,原本只是隨著書本與網路文字臥遊的行程,意外排定了出發時間。但在出發前的忙亂中,我卻仍然猶豫不定,幸好行前看了一場電影,李安的〈斷背山〉意外地強化了我非去不可的信念。

一九六三年的懷俄明州;雖然與我要去的東岸阿帕拉契山脈相距甚遠,但那是我沒去過、卻即將要前往的美國大山啊!大銀幕上,落磯山(Rocky Mountains)那大塊的雲、長空的藍、整片整片的碎石嶙峋與針葉林間雜,坐在電影院中的我,彷彿聞得到一種夾帶微塵又新鮮的空氣;主角們住在林務署規畫的營地、近似印第安人的尖頂帳棚、生著火堆煮食物、用手巾擦澡、在營地邊上吊起食物防熊、在溪澗中與黑熊面對面,山裡營地的生活頓時在我眼前具體了起來;至於天氣,大部分時候晴空萬里、半夜冷颼颼,忽而傍晚下起大雨、甚至冰雹,而最後那場催趕他們提早下山的夜間大雪,把帳棚埋到只剩尖頂,隔天卻已快速融成殘雪,難以想像前一晚大雪肆虐的場景……我想,那就是了!

當我在北卡羅萊納州的阿許維爾(Ashville)小機場第一眼看到華倫‧杜耶(Warren Doyler)時,根本不相信眼前這個挺著啤酒肚的大鬍子,是完成阿帕拉契山徑全程十四次的紀錄保持人,況且他看來應該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先生了。我當然不是隨便在網站上搜尋,然後就孤注一擲地報名、繳學費,飛到這麼遠,把自己的第一站交到全然陌生的人手上(雖然在機場看到本人時,我確實有一種遇到詐騙集團的感覺)。

華倫就是在比爾‧艾文書中多次提到的「阿帕拉契山徑學校」(Appalachian Trail Institute)負責人,他曾盡力幫助比爾瞭解身處山徑時將會面對的狀況,甚至為了克服比爾無法讀地圖與文字的指引,還曾經以口述錄音的方式,讓比爾隨身攜帶,以便於在沿途確定水源及山屋的方向。

當然,那是距今十八年前的事情,而當時的華倫「只」走過七次全程。想像一下,什麼樣的人會花一生在山徑上走五萬公里?而且別人走全程得花上半年時間,他卻只要四個月就能辦到?(這意味著,平均每天要走廿八公里的路程,連續不斷一百二十天)從一九八九年開始創辦這間山徑學校,至今他已經幫助超過八十個人成功走完全程,他的秘訣到底是什麼?

「要有完成全程的意志與決心,走阿帕拉契山徑不是休閒,而是一種承諾,一種工作!」

「把舒適留在家裡,別帶到山徑上,你不需要那些,也能活下去!」

「別期待你可以控制山徑、天氣與環境,你能做的就是改變自己的心態!」

「對山徑越恐懼,你就會背越多,要走完全程只有輕量化跟保持穩定的慢速度!」

「腦子裡除了到達終點,沒有別的更重要的事!」

與其說這是充滿著綠意、原始,以及戶外求生用具的山徑學校,倒不如說是「全程行者魔鬼訓練營」。華倫要教的事情,就是打破常人對登山的看法,把自己在日常生活中的習慣徹底毀掉,以最低限度的生存本能,去適應與接受所有的狀況;然後,按照華倫的說法,你的人生就會因此整個改變。

一開始,華倫要學員們把想問的問題一股腦地全拋出來,一一寫在白板上,然後展開「對話錄」式的震撼教育。比如我們都很關心「補給」的問題,因為阿帕拉契山徑沿途杳無人煙,沒有便利商店可以買東西。一般全程行者法則的標準程序是,利用距離山徑最近的十九個郵局系統,事先規畫好日程,出發前把所需的糧食、備用鞋、薄睡袋等寄到郵局給自己;也可以在中途天氣開始變熱時,把出發時用的厚睡袋與衣物寄回家或寄到最後幾站的郵局,以減輕重量。

但是,華倫反問我們:「為什麼要煮食物?為什麼要帶帳棚?」

華倫認為,在山徑上煮食很浪費時間,還會因此吸引野生動物的攻擊,如果只吃冷食,就可以甚至不用帶爐具、鍋組。冷食的來源很方便,只需要在超市買一種糖棒(Energy Bar),口味很多任君挑選,每條有兩打,每餐吃一個,平均每個只要幾分美元,這樣就可以在山上撐過一個星期,直到抵達下一個小鎮時,再買一條帶著,又輕又便宜。而且許多山屋都有前人帶太多遺留下來的食物,特別是,開始的第一週多數人都帶太多,因此只需要撿拾別人的剩菜,或厚著臉皮分享別人煮好的食物;所以呢,第一週自己根本不用準備食物。

我心想:「難怪這傢伙那麼肥胖,原來他的輕量化是用高熱量的垃圾食物做到的。」這時,另一位學員舉手反駁:「山上入夜很冷,一天至少要有一餐熱食吧!」

只見華倫悠悠的說:「冷是你自己的心理作用!想想如果你走到天黑,馬上鑽進睡袋睡覺,你身上的體溫完全足以溫暖睡袋,只要你的睡袋保持乾燥。但是,如果你在冷風中生火,花一小時煮熱食吃,身上的熱量早已散失,熱食只是滿足你的心理需求而已。」

至於遮風避雨的帳棚呢?華倫說:「完全不用!」最好的方式,是找一塊離開山徑的平坦地面,獨自就地露宿(這在美國國家森林、國家公園範圍內完全是非法行為,為此他還常跟巡山員發生爭執)。無論遇到什麼樣的天氣,你永遠只需要一塊地布,最多加上一塊防水帆布,搭配你的登山杖跟路邊的一棵樹,就可以迅速的搭好睡鋪。再輕的帳棚總會有一堆營柱、營釘、繩索,況且下雨之後,當你要收起濕答答又變重的帳棚時,簡直會摧毀繼續上路的意志;結論就是,在背包裡放帳棚,簡直就是自找麻煩!

照他的方法,因不花時間煮飯、每天只需五分鐘就可完成睡覺的準備,所以其餘有十六小時都用在走路上面,背包可以只背十公斤的重量,每天的行程安排簡化到只有「移動到下一個點」跟「睡覺」兩件事,其餘都不重要;任何阻止你到下一個點的障礙,全都不要做。

如果天氣好的時候,甚至根本不用搭起防水帆布,只需要一個隔絕寒氣的睡墊。而一個好的睡墊,當然不是毫無阻隔效果的鋁箔睡墊,但也絕對不是高科技的充氣睡墊,或是占空間的格狀立體睡墊,一般的泡棉睡墊就很好用了!另外,太保暖的睡袋反而在夏季會害慘自己。(本文摘自第一章及第三章)

地圖上最美的問號——尋找夢幻步道的旅程

內容簡介:

美國東岸的阿帕拉契山徑,數十年來全靠來自各地的義工維護整建,是地球上由義工所完成的最偉大工程。徐銘謙想知道,不用工程發包的方式、不依靠政府,如何做出自己夢想中的步道。於是,她背著四個月旅程的家當,上路了。這不只是一趟步道工作假期。在實踐夢想的過程中,實作、思考、反省總是不斷循環反覆,「步道與人生的哲學」也不斷升級。

作者:徐銘謙

台灣步道達人,國立台灣大學國家發展研究所博士候選人。著有《週週爬郊山》、《眾神爭奪的國度》等書。2002年起,共同發起「刷青苔、救古道」、「愛山林、反纜車」運動。2007年為尋找替代步道石階工程的方法,決心遠赴美國阿帕拉契山徑學習步道志工經驗。

出版者:野人文化

出版日期:2008/10/07

關於這篇文章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