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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爸莊園的減法哲學

2015/08/03

  • 文字 / 駱亭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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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主角:人稱陶媽的奇哥總經理應小萍。廢墟莊園:位於三芝的白丁農莊。時間:回到六年前。

當時,奇哥有限公司董事長陶傳正陶爸剛做完心臟支架手術,身為妻子、向來溫柔正面的陶媽,自大學一畢業就嫁進陶家,從最單純的家庭主婦,到三十七歲進公司擔任總經理,無論對內、對外,壓力都很大,陶爸的手術就像是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她再也負荷不了、壓抑多年的情緒。陶媽和陶爸先後都得了焦慮症。

陶家上下都感覺必須做些改變,陶爸和大兒子陶世恩密謀,趁著陶爸和陶媽出國旅行,把原本堆滿檔案雜物的總經理辦公室,請設計部同仁改造成溫馨幽雅的法式鄉村風。想不到此舉竟讓陶媽芳心大悅,環境的改變對人影響好大,連來訪的客人,都常一坐就捨不得離開。這一修反倒勾出了陶媽的興致,接著改造了家裡的一個房間,連帶興起修繕宛如廢墟的白丁農莊的想法。

承載回憶的頹圮農莊

白丁農莊,其實是陶爸父親、台灣著名實業家陶子厚所遺留下來的資產。光看得到的面積就有四甲,相當於半個大安森林公園,修繕起來是個大工程,一開始陶爸並不贊成,因為他對白丁農莊的記憶有好多糾結。

白丁是陶子厚昔日在《經濟日報》寫專欄時用的筆名,五○年代陶子厚在三芝購置一塊農地,陶爸當時還是高中生。「我父親很喜歡白丁,常當天來回往返。他自己畫設計圖蓋房子,先是蓋了一個亭樓,取名為觀海樓。他也愛種樹,樹長高,把海給擋住了,他一急,又把房子往上蓋,總是想到哪做到哪。」

曾經當過毛紡織公會理事長的陶子厚,個性海派好客,事業橫跨五金、紡織、養豬、麵粉、飼料,假日的白丁農莊,總是高朋滿座、冠蓋雲集。在陶媽的記憶中,小孩上小學前,全家還常去度假,後來,陶家事業出問題,陶爸為解決債務,忙得焦頭爛額,白丁或許有一天也得處理掉,沒時間也沒心情管。

三芝靠海,風大易受潮,園子就這麼擺著,幾乎成為廢墟:草長得比人高,兩幢年久失修的別墅像得了壁癌末期,管線外露,屋頂漏水還冒出小樹。「拿去拍鬼片根本不用搭景,簡直一看就要讓人生病。」陶媽說。

生病是一個暗示,提醒著他們裡裡外外都需要清理改變。一個生病的總經理,一座生病的莊園,卻開始有了交集。

第一步開始改造門面

很多朋友問陶媽,妳又沒學過園藝,也不懂修房子,怎麼下手?「從最不能忍受的地方開始」,白丁的大門厚重像軍營,沒門牌、沒電鈴、沒信箱,破舊的瓷磚是詭異的咖啡色配正綠色,不知情的人以為是情報局的招待所。陶媽把大門瓷磚顏色一換,感覺就不一樣。接著她開始修漏水、砍枯樹、去掉幽暗的竹林,還拔除沒用又難看的十一根電線杆。

陶媽說,其實修繕農莊跟管公司很像,她都是用Common Sense(常識),做生意重門面,最忌諱看到枯死和漏水,這些地方若都放著不管,表示根本無心經營,自然不會有好的回饋。

砍樹留出呼吸空間

第二年開始整理怪異的林相,把長錯的樹歸位。陶爸說,「我父親種樹還是管工廠邏輯,買樹一次就是兩千棵、五百棵,先來的樹種滿了沒得種,後到的就插在中間,才會櫻花開在桂樹中間,芭蕉樹插在椰子林裡。還有李花、桃花、櫻花林開成一片,叫人像猜燈謎一樣,傻傻分不清楚。」

陶媽砍起樹來很果決,她先把櫻花樹從桂花林中移走,桂花也搬走八十多棵,其他還有緯度不對的日本柿子樹、釋迦、柳丁等,但是換了地方還是長不好,乾脆都不要。「該捨得還是要捨,有呼吸空間,留下來的樹會長得更好。」這種減法思維,其實說來簡單,做來卻是難上加難。

頭三年都是狼狽的,整個農莊挖得坑坑洞洞,草皮鋪了兩次才成功,水不夠要裝灑水器,發現松樹染病了,趕快找樹醫生治病,否則就會傳染開來。「多走動想法就會自己跑出來,繼續解決下一個問題,就一直有事情可以做。」

第三階段,陶媽看到朋友家的英式花園,粗放自然,非常喜歡,找了同一個景觀設計師,唯一不同的是,把白色的花架、欄杆等木作部分,換成自己喜歡的咖啡色系。「白色我也喜歡,但是接近大地色跟這裡的氣氛更搭。」在花園裡,陶媽不放石桌、石椅、雕塑或是漂流木,也沒有嬌貴的玫瑰和牡丹,一切越自然越好,「放一些繁複貴重的東西,反而給人壓力。」即使是種花,也是一派自然,「花其實不用種太多,種得太滿不就成了公園?點綴一下,反而有驚喜。」

六年整理莊園與自己

陶媽整理花園,前前後後就花了六年,不但從整修中學到新的觀念和做法,隨時都有東西可以學,也從花草樹木中得到生命力,一邊回顧整理自己。

「我應該是四十八歲,進入更年期就已經不對勁,那時候年紀輕、體力好,還壓得住,情緒長期累積才發病。」

這和陶媽的性格大有關係,從小她有個觀念,就是要守口說正語,很怕傷到人,更顧慮陶爸身上擔子很重,盡量不說負面的話,很多意見都沒有表達出來,生病之後,她才知道,有情緒開口罵人是正常的。

陶媽形容自己像是上場打仗的軍人,全神貫注衝鋒陷陣,直到下了戰場才察覺傷勢不輕,全身發痛。以前對自己不夠好,覺得按摩、SPA、泡湯、喝下午茶都是浪費時間,不懂得放鬆,連頭髮都自己染,長期有背痛問題,最後身體終於抗議。

修繕花園的過程,其實就是修剪自己。「現在我只要專注做我喜歡的事情,順心而為,就像我修剪花木一樣,不用顧慮太多,把農莊弄得漂漂亮亮,跟大家分享就很開心。」現在陶媽把傷腦筋的事都丟給兒子和同事,放手讓別人做,有了歷練空間,他們才能成長。

改變的不只是陶媽,還有陶爸。「過去我們家事、公事都在一起,陶媽很喜歡問我的意見,問了我就講實話,意見不一樣,就麻煩,何必呢?」婚姻有時像是心靈的戰場,只要陶爸參與意見,夫妻兩人會為了很小的事情爭執,唯一不會囉唆的方式就是他不在場,這次修繕農莊,陶媽說什麼就是什麼,修好了陶爸才去。一直以來,陶媽是陶爸的最佳啦啦隊,旅行時,去哪陶媽也不問,跟著陶爸走。現在反過來,在白丁農莊裡頭陶家是男主內,女主外,陶媽到外面修修剪剪,陶爸有心情就寫作,沒有靈感,就乖乖擦桌子、掃地、煮飯,完全扮演支持者的角色。

人生最美麗的產出

現在,白丁農莊成了陶媽每週流連忘返的場所,「一到農莊,我就變成了放山雞,滿山遍野跑,拔草、剪樹,全身痠痛都不見了,這是抗焦慮最好的方法,我很高興我做了這件事,從最糟糕的狀態,看著它進步,慢慢的改善……。」看著陶媽的改變,大兒子陶世恩說,「我相信人需要有某種程度的產出,不管是做業務的或是作家。」對陶媽來說,過去是公司,現在將白丁農莊美化,並且把這個地方跟員工、家人、朋友等不同的團體分享,是她人生現階段最豐美的產出。

走在優雅筆直的南洋杉步道,盡頭深處通往兩層樓米白別墅,腦海不禁浮現小時候看過的《簡愛》、《蝴蝶夢》、《米蘭夫人》等翻譯小說。有趣的是,一本本以神秘莊園為背景的故事情節中,必然有一位個性天真的女子,以單純抵擋世故,成為莊園的守護者,扭轉了頹敗消失的命運。

在白丁農莊不管屋內屋外,都能發現一種非關繁華,安定踏實的存在感, 那是對自身深刻的認識,與不斷更新生命的自信,所產生的一種人生餘裕,正是陶爸與陶媽此時此刻心靈的風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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