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森照信茶室論:在極小中蘊含極大
2025/04/22
- 文字 / 遠流
利休為何如此在意二疊?
身兼建築史家和建築家的藤森照信,
縱橫馳騁緊追日本極小空間——茶室。
這位親自著手建造國內外茶室的作者,
耗費十年寫下的渾身力作。
藤森照信從如何開始造茶室談起,追溯茶文化的歷史,探討日本茶室的起源與演變,解開利休茶室二疊之謎,剖析茶室空間及建築的結構與細節,更論及日本與歐美建築的連結,以及由此發展出的不同建築家的茶室作品,內容涵蓋歷史、宗教、哲學、建築、藝術及工藝,展現了獨特的藤森風格茶室論,並得以領略茶室「極小中蘊含極大」的魅力。
書中收錄的圖片及手稿,對茶道、茶室建築相關術語及名稱的註解說明,對喜好建築或茶文化的人都很有參考價值。

《藤森照信的茶室學:日本的極小空間之謎》(圖片來源:遠流提供)
書名:藤森照信的茶室學:日本的極小空間之謎
作者:藤森照信
譯者:楊周素華、張元茜
出版社:遠流
※以下內容經授權摘自《藤森照信的茶室學:日本的極小空間之謎》,未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4- 藤森流茶室論
本書開頭時,有關台灣茶紀行曾提及,在建築界我追隨磯崎新~隈研吾也著手於茶室,最後在此簡述為此書作結。
我的茶室論的根本,在利休的一章已有記載,是由以下四個基柱形成:
※延伸閱讀:藤森照信作品在台灣:華山文創園區「望北茶亭」
※延伸閱讀:街邊靈感成建築設計,茶屋大師藤森照信的「路上觀察學」
(1)相對於時代、社會及世界全體的偌大的存在,是以個人為核心的反轉的存在。
(2)以小空間、閉鎖性、火的投入三者來探究建築的極小、基本單位。
(3)建築的極小,也就是基本單位,是以隨手拼湊(bricollage)的方式完成。
(4)由以上的理由,成為人類的課題。
在此四基柱上承載什麼樣的茶室?來詳述其具體的特徵。首先,從利休繼承來的要素:
(1)極小化。具實用性,但仍保持充實美感的狹小化並不容易,之前雖曾做到縮減至二疊多,但都不及〈待庵〉的2疊。熊倉功夫曾建議「縮到台目疊2枚(相當於1.5疊)是可能的」,但我尚未向此挑戰。
(2)火的投入。在茶道,冬天和夏天都使用爐,夏天可以用風爐替換。
(3)躙口。有如壺中天的茶室入口沒有更勝於躙口的作法。為了更提高匍伏爬入時意識的內向化,使用梯子登上比較好。梯子會產生恐懼感,且必須注意手腳的平衡,所以當腳剛踏上梯子的那個時間點,內向化就開始,當爬上躙口,且平安進入茶室時,就會鬆了一口氣,壺中天性就更被提高。〈高過庵〉登上6.4米、〈入川亭〉(2010年)則登上7.2米的梯子。
(4)設計的自由。狹小空間的設計,倘若露出柱和樑等構造材,那麼構造材本質所具的造形上的強制力就被發揮,自由度就會降低。因此構造和完工勢必要分開。利休是將柱和樑以土壁隱藏起來,而我是將柱和樑取消,換成木造的板材(panel),使構造體不會左右其表現,以確保自由。
(5)素材的自然性。使用土、石、木、草、樹皮、紙等從自然中取得的材料,而且是將自然本有的不均質、偶然、風化等特性活用之。但是,若將屋頂用茅草、樹皮來鋪的話,價格會過高,所以就用和自然素材相合的銅板。銅板和其他金屬板不同,可以用人的手來處理,銅板可以用手來折並且重疊鋪上,會產生和鋪樹皮相通的深味。而且和其他工業製品不同,它有風化過程的風味。同樣是工業產品,愈現代的產品可能會讓人感覺其風化過程越髒汚,鐵比銅、塑膠又比鐵更有髒汚感。浪板風化後生銹的狀態,雖被一般人嫌棄,卻也有可能讓人感受到次於銅板的美感,這情況雖稀有,我也想試用,然而由於替業主著想,我始終未踏出這一步。

〈高過庵〉(長野,2004年)設計/藤森照信(圖片來源:遠流提供)

〈入川亭〉(台灣,2010年)設計/藤森照信(圖片來源:遠流提供)
接下來是利休沒有做的要素:
(1)眺望性。在壺中天開窗,使之可以眺望外面的風景。原因是壺中天的閉鎖性會讓人感到很悶。但是,即使開了窗也並不會讓此壺中的別世界性全部喪失,登上梯子進入室內,剛坐下在狹小空間,正好可從這已開的窗向外眺望,窗外的風景像是被水洗後增加了鮮度。知道這點是我在最初做〈一夜亭〉和〈矩庵〉的茶室時,前者僅是將窗開在微傾的斜面,後者也只是開在中庭從人們頸部的高度浮出而已,就足以將已見慣的光景再度鮮活地映入眼廉。進入浮著的壺中,從窗向外眺望,誇張地說,可能類似從宇宙船上向地球眺望。
(2)桌子式。我受英國維多利亞與艾伯特美術館(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之委託,要造一個雖狹小卻具魅力、像隱密之家那樣的建物,因此我做了紅茶用的茶室〈甲蟲之屋〉(Beetle’s House,也諧音披頭四Beatles,2010年)。在此屋中當然需要使用桌子和椅子。日本在明治以後,有稱為立禮的桌子和椅子的作法,當時是以放在廣間茶室為前提。如此一來極小性就喪失,但是在這個相當於2疊又4分之一的空間中(縱8尺、橫5尺),置入桌椅後,意外的還能讓5個人坐入也不覺得狹窄或不舒服。因為一個人坐榻榻米時,坐著或站起來的動作至少需要半疊(約90公分四方),椅子的起坐則只需60公分四方,腳的上方是桌子,人體佔的面積只需寬60公分、深40公分就夠了。加上因為有了桌面,人和人之間的距離即使靠近,仍能保持距離感。從這個經驗,我就將面積相當於2疊半的〈空飛泥舟〉(2010年)試做成桌子式,確保了爐和入口的位置後還可以充裕的容納6人。重點在桌子,在同樣面積的房間中,如果把桌子和牆壁的距離緊縮到30公分之內,在此將桌面放大,就可以讓空間感到寬闊。在桌面席,桌面以下,視覺上等同於無。
※延伸閱讀:藤森照信的空飛ぶ泥舟:有如吉卜力動畫場景的飛天茶屋
(3)床(Toko)的廢止。對日本的座敷,床(Toko)是十分優秀的作法,且是最有看頭的部分,因此床(Toko)的「日本」記號性很強,讓人一見「啊!床之間!是日本!」就止於此,容易以為已經理解了。但我不想止於日本,為了讓人深入讀取極小空間的深刻主旨,就只好捨棄床之間。小船的茶室〈忘茶舟〉(2010年)不只沒有床(Toko),也沒有裝飾用的棚(擱板),只有爐。
(4)不使用榻榻米、障子、竹子。與床(Toko)同樣的道理,不使用榻榻米、障子、竹子。榻榻米在大片面積上、障子在中等大小的格子上、竹子在小小的竹節上,都寫滿了「日本」「日本」。
由以上的五個繼承及四個功夫,我做了好幾個茶室。
除隈研吾外,比較從磯崎新~原廣司的建築家所做的茶室,與那些稱為數寄屋大工的工匠所做的傳承樣式的茶室,我發現到一件事。「誰造的都是茶室,誰造的也都只成了茶室。」其他建築物類型都沒有的「極小」就成為一種形式,這種形式性突出在前,建築內容反而被拋隱在後,可能正是茶室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