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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10億元土地 灌溉一畝夢田

〔發現米藝術〕

2015/08/18

  • 文字 / 施穎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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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日起,走過房價一坪高達七十至一百萬的台北大直美麗華商圈,在新建的現代化大樓、量販店和豪宅大廈旁,約一千坪的土地上,竟種著一大片綠油油的稻子,稻穗隨風飄揚,掀起綠綠黃黃的稻浪。田中偶爾會有個人戴著斗笠、穿著雨靴,在稻田裡來回勞動。

繁華都會與農村風光;稻禾與鋼筋水泥,這強烈對比景象,也衝擊著人們的心。住在附近的人,時不時就會走到這片稻田旁靜觀。

不只是田,更是藝術

這稻田其實不只是稻田,它還是一件行動兼地景藝術品,名為「晴耕雨讀」。

藝術家林銓居,把兒時在家鄉萬里二坪村的稻田景象,搬到此地成為一件地景藝術作品;種稻的這個「行動」,也是他的「藝術創作」。

矗立在稻田中,還有座極具現代極簡風格木造的「農舍」。這其實是林銓居的畫室,十二坪、兩層樓高的室內,放了上千本書的書架、挑高七米,二樓有一面大窗可以看到稻田。

是農夫也是藝術家的林銓居,在這裡,晴天耕作、閒暇之餘或氣候不佳時,則回到畫室聽南管古琴、看當代文學和畫畫。畫室的二樓,架設著一台照相機,每隔兩分鐘就會自動將稻子的生長過程、背景地貌的變化、光影變化一一拍攝下來,未來將剪接成紀錄片。

林銓居家裡歷代種田,到他這一輩已是第十四代。二十八歲之前,他都還要幫忙家裡種稻,家中有四甲水田,十歲時,他就得下田幫忙,在潮濕、滿身污泥中度過的童年,幾乎沒有假期可言,每年暑假要整理曬穀場、割田埂草、幫忙收割、曬穀子、交穀給農會等;到寒假要耕田,把種子泡在水裡等發芽,整理苗床整理等。有次,因為連續收割十四天,他握稻的左手虎口紅腫到合不起來。

最慘的一次是一九七七年年,他讀國中時,強度十八級的薇拉颱風來襲,全家人如臨大敵,忙著把收割後曬到一半的穀子,用石頭磚頭壓滿蓋在上頭的帆布,最後還是有一堆一千五百公斤的稻穀被吹走,等於那年收成的十分之一就因此泡湯了。

雖然辛苦,但從小種田、跟大自然相處,也在他心田裡種下與稻子難分難捨的感情。

所以,二○○二年元月,當他帶著妻兒自美返台,有感兒子離開台北時尚不足兩歲,對他生長的土地毫無印象,反映著新生代在文化上的失落,讓林銓居興起種稻計畫,想告訴社會的下一代,什麼是泥土、稻子、陽光、大自然。

不只留影,更是留念

這計畫要實現並不容易,尤其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包括需要一塊位於高樓大廈旁的千坪土地、還有策展、以及財力與人力的資源,整個計畫需六百萬元,包含整地、填土、蓋畫室、拍紀錄片等,這樣的花費相當於辦一個美術館的大型展覽。

○五年時雖有人要提供他土地,但只有五百坪,他堅持要有一千坪的稻作面積,才能達到對都市人心衝擊的效果,直到去年才有忠泰建設旗下的基金會,提供大直這片尚未蓋起大樓的一千坪土地,以及人力資源、一切活動經費。

從八月中旬插秧時的一片嫩青,到九月中時,已很快長到綠油油的稻梗,十一月又開始出現黃色的稻穗,現在已結滿金黃的稻穀。這中間,歷經四次颱風。

四個月來,他共邀請往來的兩百多位人士,至稻田前留影。「今天你在這塊田留影過,你愛它,但這畝田可能很快就消失,但這種記憶在十幾二十年後,對你的意義卻是不斷在增加,不斷在長大的。」他說。

而這稻田也真的對城市居民產生心靈衝擊。附近的一對五十幾歲夫婦對林銓居說:「希望這畝田永遠不要消失。」有天,一個穿著很時髦的十九歲辣妹,竟走過來和林銓居攀談:「我的父親在關山種田,看到這個就像回到家。」而林銓居十歲兒子林子霽,也總算了解父親跟爺爺是如何種稻的!

不只創作,更是築夢

十月下旬我第二次造訪時,剛好實踐大學藝術系學生來參觀,此時的林銓居反變成旁觀者,他觀察學生們,在蓋大樓的鋼筋敲打聲與風吹的稻浪交錯聲中,如何感受到視覺與聽覺的城鄉衝擊。「希望這件作品彰顯的社會意義,是我們這一代人與土地的關係,自我回顧;對下一代有銜接、有想像空間;對老一代的人來說有巨大的回憶。」

我跟著他走進稻田裡,看到稻子開花了,他告訴我們,這叫「弄花」,表示稻子懷孕了,撥開稻梗,地上有很淺的爪痕,眼尖的他提醒我們,這是鷸鳥來覓食過的痕跡。

透過藝術創作,林銓居為自己,也幫城市人實現一個稻田白日夢。這個夢,在十二月中旬收割後結束。畢竟,這塊土地連周邊的閒置地加起來有三千七百坪,若蓋成大樓,粗估市值超過十億,不可能繼續種稻。收成了,林銓居將稻穀分裝在小瓶子裡送人,傳遞幸福。

由於父親和大哥忙到沒時間教他,從小他一直都負責挑四十公斤的秧苗、分秧苗,沒機會學插秧。但透過這次的「作品」,林銓居終於學會插秧要領,把多年的遺憾像一串珍珠般完整的串聯起來。

當你也看到這片稻田,可能也會想起什麼,也許,也會拾到那顆遺珠,將記憶中散落掉的某個片段重新串聯! *認識林銓居及其創作

過去五年,林銓居曾進行一系列與「家族記憶」相關的藝術創作,作品中,稻穀就是很重要的元素之一。

2004年台北藝術節,「苗床」

晴耕雨讀的前奏曲,在西門町捷運站出口,人來人往處,利用一個七米乘七米的木盒子種稻,為期一個月,希望帶給年輕人一個衝擊。

2005年在關渡美術館,「父親」

在稻草堆中間,立一根竹桿象徵父親的強權力量,最後以燃燒稻草結束。除傳達自我對強權父親的敬畏,更要表達過去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稻草燃燒成為土地的碳肥料,土地經過摧毀的力量重生。

2006年「母土」影片

為紀念母親。林銓居把穀子從高空像沙漏般從零堆積;另一邊播放穀子被風吹走畫面,代表時間不斷消失,而時間,一直是農民必須面對的課題。(文‧施穎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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