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再修復　細節看清楚

八○年代「台灣新電影」的代表作「戀戀風塵」片尾，有一束光，穿越雲層，緩緩移過兩山之間的陰陽海，暗喻人事已非，景物依舊。這段落倒不是導演侯孝賢指示拍攝，而是攝影李屏賓自作主張、緊急留下的。

李屏賓在《乘著光影旅行的故事》一書中說到，當時因為颱風將至劇組提早收工，他卻遠遠看到有片雲要飄來了，然後是一道光。「奇怪的一道光，在他眼中卻特別顯得有感情，感覺與電影的故事很吻合。」李屏賓立刻架機器，等雲。後來，這個意外的空景，成為該片引動人心的ending。

然而，如果你看的是現今流通、九十九元一片的「戀戀風塵」光碟，會覺得：有那麼神嗎？不要說啥感動人的奇妙光影變化，連基本的清楚都有問題。而且，由於三十五釐米底片拷貝多次，不但一定會讓光碟品質跟著不良，原底片也在濕氣重的台灣，逐漸毀損。

「戀」片代表的還只是八○至九○年代的台灣電影現況。更多更早期的國、台語經典片，還「銼」在那裡等。

中影公司影片事業處技術中心經理曹源峰說，他大學時代在國家電影資料館打工時，打開許多五○、六○年代的台語老片，像是「大俠梅花鹿」等的底片盒，結果聞到一股強烈的味道。「是那種你一打開盒子，就得馬上把蓋子闔起來的味道。」底片已呈現糊糊軟爛狀態，想分開它們恐怕會「牽絲」。

及至中影工作，曹源峰非常擔心，中影出品、那些里程碑的「台灣新電影」，將來也落入這般慘況。五年級的他是看著「戀戀風塵」「恐怖份子」等片長大的，他說，雖然實體場景會老舊、損壞，但那些電影中的共同記憶，依然深深烙印在人心中。

撇開曹源峰個人的感情因素，相信背後還有同樣的一大群人，懷念這些好片。 重點是，這些台灣新電影已有超越種族的普世價值，至今仍有海外回顧展邀約。還能拿那些模糊的拷貝繼續參展嗎？這也是中影新老闆願意支持電影修復計畫的原因之一。

第一階段，中影先選出台灣八○、九○年代的五部影壇代表作：「戀戀風塵」、「恐怖份子」、「愛情萬歲」、「熱帶魚」以及「徵婚啟事」，以數位方式修復，讓老影迷能以清晰且光影正確的版本再度欣賞。而且這些片子近期將集合成「我們的。影展」，到真正的電影院上映，新生代觀眾不再只能以電視螢幕和干擾雜訊，來認識這些相當耐看的國片。

修好的片子，會以目前業界普遍使用的數位電影模式播放。檔案以硬碟存取，取代重複拷貝原底片的方式，不但不再損傷原片，還可以省下大量的製作成本，也可以減少因底片、藥水造成的環境汙染。

數位修復是有電腦幫忙，但很多時候仍要靠手工。首先，舊底片得由人工檢查、修復接頭、送進超音波清潔機清除指紋、灰塵，再掃描成數位檔案。影片雜訊可以經由套裝軟體初步去除，但修復人員最後仍要手工一格一格檢查，影片才能回到最基本的清晰。

雜訊去除後，接著是調光。曹源峰解釋，電影底片會因時間久遠而變形或是顏色變淡等等，而且每一格狀況不同。所以，調光的目的在於設定整部影片的調性，包括顏色、灰階、反差等等，讓每格畫面不再落差。

但是，技術人員的角色是中性的，絕不能因為手癢而將光影改成自己愛的樣子。況且，紀錄底片原始調光狀態的光帶都留著，尊重原狀並不難。難的是，事情還牽涉到導演的標準、有些導演甚至走了（例如「恐怖份子」導演楊德昌）。

關於「修復的倫理」，負責主持這次計畫的曹源峰感嘆，他也是這回第一次做修復，才開始學習這複雜的課題。

科技的進步，使得導演在調光時，陷入「該保持電影原貌，還是以現代角度進行修復」的兩難。

「熱帶魚」導演陳玉勳最初聽到影片將修復的消息十分開心，「原本我期待『熱帶魚』拍出的效果，像日本導演北野武那種很乾淨的日本片。」但當年拍攝時太多技術問題無法克服，既然現在有調光的機會，那就該好好把握。

不過，他人到了電腦前，就決定維持原貌，而且沒多久就陷入劇情裡，「因為內容才是電影最重要的。」至於修復後的「熱帶魚」，在電影院看過修復版的導演陳玉勳親口說，和當初的感覺一樣，沒有因為變成數位版而差很多。

但「戀戀風塵」就不同了。這是陳玉勳最喜歡的電影，他以為，這部片之所以讓人產生共鳴，在於詮釋男女主角感情的功力，那是屬於台灣人特有的感情模式，很多人都經歷過，電影看來淡淡的、是舒服的。但陳玉勳在電視螢幕上看過修復版後，覺得「太銳利了。」

「當『戀戀風塵』修復版第一次在二○一○年的『台北電影節』播放時，導演侯孝賢也對修復的結果不甚滿意。」中影經理曹源峰很老實的說。

其實，「戀」片東方式的幽微光影，在數位版中變得銳利，本質上也不能全怪中影。

數位電影的質感本就不如以底片拍攝的傳統電影，色彩、線條銳利是數位影像的特色。況且，曹源峰說，初步修復期大家是在電視螢幕上看，本就和在電影院看的感覺不同。加上光帶紀錄的是原始底片的調光狀態，當媒材改成數位檔時，多少會有不同，他們會請導演親自調出最佳狀態。若導演不在了，就遵循原始碼。

例如，該公司至今仍與「戀」片導演方協調修復版該如何調光，要在上映前繼續努力。最重要的是，要請新舊觀眾進戲院，才能更公平的評論這些經典電影的數位修復版，是否仍有當年的「電影感」。

中影公關副理徐榕澤則進一步解釋，數位修復版也有機會轉回成三十五釐米的底片，如果現階段不盡量符合原始光帶的狀態，將來更回不去了。

因此，數位版是權宜之計，至少還我一份清楚的原片影像。否則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些好電影的底片繼續糊爛下去。

回歸原點，曹源峰說，修復的最終目的，是要讓影迷再度看到感動，因為那都是我們會遇到的故事。我則覺得，隔了一、二十年，「我們的。影展」想重提這些故事的對象，不再只是五、六年級的朋友，而是正在經歷相同故事的年輕人，正如筆者我。

的確，與其聽長輩、老影迷述說他們年輕的故事、當年台灣新浪潮電影帶來的衝擊與改變，倒不如實際走一趟電影院。

我前一陣子才第一次看一九九六年拍攝的「熱帶魚」，是修復版，那些聯考壓力、偶像崇拜、媒體追逐醜聞的情節，真實又詼諧，到今天還是沒變。

也第一次看了一九八六年拍攝的「戀戀風塵」，其背景九份，對大部分的人來說，不過是個有著各式小吃的觀光景點。但那兒曾有一處最樸質的記憶，由男女主角的初戀故事演繹，那淡淡的感情，有美感，也令人感到溫暖。

片中由李屏賓掌鏡、細微的光影變化，經過數位修復，變得好真實，頓時，心中不禁吶喊：「還我山河的純淨原貌。」時代在變，感動是不會變的。

【延伸閱讀】「我們的。影展」

官方部落格：http://cmpctw.pixnet.net/blog

時間：2011.01.07～2011.01.20

地點：台北市梅花數位影院、欣欣秀泰影城

上映影片：「戀戀風塵」、「恐怖份子、」「熱帶魚」、「徵婚啟事」、「愛情萬歲」 票價：大師套票1套5張1,000元

購票處：全台7-ELEVEn、博客來售票網、台北光點、台灣好等售票端點

備註：購買套片可獲得大師限量修復電影DVD1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