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 Travel & Leisure

做自己最親密的戰友

獨身美學生活家 許芳宜

2016/01/22

LINE分享 FB分享

「我一直到紐約時期才開始學習如何『獨身』,與自己相處。」許芳宜手托著腮,若有所思的緩緩說道,二十三歲像把刀,輕輕劃出生命的兩個世界,在此之前,她始終處在熟悉的環境裡,要什麼有什麼,生活的重心與目標就是「成為一個舞者」。為了一圓職業舞者夢,她隻身帶著兩只皮箱遠赴美國,沒想到追夢的第一課,是與「孤獨」相遇。

「即便跟五十個人一起在舞蹈教室上課,每個人各懷目標,想從老師身上學的都不同,個人的情緒起伏、酸甜苦辣就會變得特別私密。」直到今天,許芳宜都還能清楚的看到當年那個年輕的自己:手握公共電話確認考上伊麗莎.蒙特舞團(Elisa Monte Dance Company)的心情,「我人生的第一份工作!」她想大叫、想有人恭喜她、想打電話向世界另一頭的家人報喜訊,但她只能在路上走來走去,最終哭了出來,因為紐約沒有朋友,也不知道如何用公共電話打國際電話回家。

從孤獨中學會思考

這種身處人群卻又孑然一身的孤寂,開啟了許芳宜與自己對話。「像是腦子裡跑出來一個小人跟我說話,」在地鐵裡、在行走間,在每個與自己相處的時刻,她一遍又一遍爬梳自我,「為何要在這裡?是什麼讓我到這個地方?」笑稱自己是憨人憨膽的她,就在一次次自我對話、打氣,做自己最親密的戰友,在勢利冷漠的環境中,舞出自己的姿態。

日後她才漸漸領悟,這種無人傾訴、銘心、飽滿的情感經驗,對表演與創作是多麼珍貴的養分,「可以讓我以同理心來詮釋、深化演出的角色。」因此,現在她經常告訴授課的學生,失戀就好好痛一下,盡情大哭,但明天還是要起來、要繼續工作,最重要的是,要把這種難過、傷心的感覺記住,將來有一天會轉化為無形的資產。

「這樣的經歷會打開你對身體、對人的敏感度與同理心,讓你成為不一樣的人。」想想看,許芳宜說,如果當時有人用很Party式的方式,帶她去狂歡、買醉、吃吃喝喝,很可能就會把這種感覺安撫、淡化而無從體會。

「有些人覺得孤獨聽起來有點Sad,但我卻認為孤獨可以讓人專注、學會思考。」許芳宜說,這不是追夢的代價,更像是「禮物」,因為沒有人可以依靠,所以要訓練自己更強大、獨立自主。就像當年好不容易跨入職業舞團,因著藝術總監一句「我要的是職業舞者,不是學生。」讓她重新思索「學生」與「舞者」的不同,慢慢體悟出,原來一個好的舞者必須有自主性。

「我好感謝當年他把我敲醒。」許芳宜說,這位藝術總監曾是一名演員,非常尊重舞者從內心創作出來的作品。「同一首曲子至少有十種不同的味道,同樣的舞步也要跳出自己的感覺,這才是許芳宜存在的價值。」

「要成為舞者不難,但要進階成為好的表演者、藝術家則是另一回事。」她說,如果沒有想法,就只能淪為編舞者、藝術總監的道具,即便能跳得如機器人般的精準,卻永遠得依附於他人。「有誰會比你自己更了解你,更能挖掘出你的精彩?沒有,只有你自己。」

帶著與自我對話、不斷反思的習慣,許芳宜考進美國著名的瑪莎.葛蘭姆舞團,由群舞跳到首席,更被譽為是二十世紀舞蹈巨擘Martha Graham最佳傳人,二○○五年被選為「二十五位最受注目的舞蹈工作者」,登上美國《舞蹈雜誌》(Dance Magazine)封面,二○○七年更成為最年輕的國家文藝獎得主。在光鮮傲人的成績底下,一路走來,許芳宜坦言,也曾經有不安、徬徨的時刻。

做自己最擅長的事

二○一○年,三十九歲的她結束長達十九年的感情與一手創立的舞團,「錢、感情、事業全歸零。」再度提起皮箱,重複二十三歲的路徑,回到美國。雖然還在國際演出,卻不知道世界是否仍記得她。

「在紐約跟導演李安見面時,我正處於極度焦慮的狀態,我知道我需要整理、得重新開始,卻不知從何著手。」李安讀出了她的焦慮,直接問道「妳最會什麼?」「跳舞。」「那就去跳舞。」接著,李安又說了一句,「妳知道四十而不惑嗎?」許芳宜說,「我當然知道自己要什麼,只是當下他的輕輕一點,讓我終於願意面對了。」

「在葛蘭姆舞團時,我並不滿足於只能做葛蘭姆舞團的經典作品,我想要有『活著』的編舞家在我身上做創作,想與世界最頂級的藝術家合作,不管是指揮、樂團、舞者、編舞者……我要把最好的帶回台灣,讓台灣看到最好的藝術。」許芳宜笑說,一開始根本不知從何開始,後來發現紐約市立芭蕾舞團的首席舞者Wendy Whelan,竟也在同一舞蹈教室上課,便傳了邀請合作的簡訊,沒想到對方不僅一口答應,還自稱是許芳宜的粉絲。

此後,她陸續開啟與Akram Khan及Christopher Wheeldon等藝術家的合作,到義大利參與歌劇演出,代表英國跟中國合作,以新的模式創造出她的世界舞台。

這讓許芳宜深深體悟到,一個藝術家,得像一個雕刻家,把「自己」這件作品雕刻得很精緻、高標,就不怕沒有舞台,「把自己當成藝術品經營,真真實實做好每場演出。」

就在許芳宜忙於嘗試與不同的藝術家合作演出之際,一次她與亦師亦友的美國資深編舞家Eliot Feld聊起未來的計畫,Feld一臉嚴肅的告訴她:「如果妳要找一堆明星來照亮妳,為何不花力氣把自己變成太陽?當妳把自己當成太陽,所有的星星都會想要藉由妳的光芒來發亮。」「他們不認識妳,不認識妳的身體,妳是唯一懂得妳身體美麗的人。」「回台灣去吧,把自己關起來,好好與自己工作,妳會做出屬於自己的作品。」

「當下我慚愧得無地自容。當一個人最沒有安全感的時候,才會把所有的名牌、化妝品往身上堆。」許芳宜收下Feld的忠告,回到台灣每天關在教室裡練功,在自己身上創作,編舞給自己跳,也給其他人跳,參與跨界、跨國際藝術演出,教學,累積出更開闊的藝術養分。「我真心感激那年老天爺什麼都沒有留給我,除了我自己,否則我也不知道什麼是『愛自己』。」許芳宜頓了頓說,「自己」才是人生最美好,而且最重要的禮物,「老天爺知道我想要飛,要跑遍世界,想看、想吸收,如果我想要讓身邊的人更美好,就必須從自己開始著手。」

「現在如果你問我想不想回到二十歲重來一次,我的答案是不要。」許芳宜大笑說。重來一次是不相信自己曾創造的美好?「我都告訴我的朋友,四十歲真的很好。因為身體還處於很不錯的狀況,獨立、自主性也最成熟,是一個人最有味道的時候。」這就是活著很美好的事情,許芳宜說,一個人可以存在、獨立、享受屬於自己期待或品味的生活。「我很期待,如果可以活到七十歲,希望那時候的我可以活得優雅。」

【延伸閱讀】許芳宜的生活儀式與私房地圖

1.最愛的台灣角落,為什麼?
我的生活幾乎只有教室跟住家,我喜歡把家裡整理得乾淨舒適,特別是出國演出前,讓回來時可以舒服的休息。

2.每日不可或缺的生活儀式?
我應該只對舞蹈這件事很勤勞(笑),每天一定把身體、作息保持的很精準。

3.最愛的國度或城市?
我的旅行都與工作有關,而且只去機場、飯店、劇場(笑)。演出前讓身體保持在最好狀態,結束後馬上整理當天的想法,再整備第二天的工作,這就是我旅行的全部。

【延伸閱讀】認識自己的身體

從舞蹈出發繞一圈,許芳宜說原點其實很簡單,就是要讓身體快樂。「我們多麼渴望別人擁抱,但我們可曾用心的給自己一個擁抱?或給自己打氣?」我們多半是在身體出現「痛」時,才會意識到身體的存在,其餘時間我們對身體的關注多停留在「是否變形」,但身體其實又分為內在與外在,內在包括「健康」、「情緒」、「欲望」與「表情」。

「身體也有喜怒哀樂,但我們都疏於傾聽。」她說,這些需要與情緒會透過肢體顯現,並刺激腦分泌,進而影響一個人觀看世界的角度。「如果身體與腦袋是陰雨,即便是藍天,但在你眼裡還是一片灰濛,看待事物也會抑鬱寡歡。」因此,許芳宜在察覺周遭朋友身體情緒低落時,會拉著朋友說,「走,去曬曬太陽。」

「如果你是那個會站起來出去曬太陽的人,就是一個會去追夢的人。」許芳宜說,因為身體被滿足後,就會影響意識、意志力與方向,「世界沒有改變,而是你主觀意識創造出來的,會不會看到未來也就看你的眼光中有沒有未來。」

小檔案_許芳宜

現職:舞蹈家
學歷:國立台北藝術大學舞蹈系
經歷:被譽為20世紀舞蹈巨擘瑪莎.葛蘭姆(Martha Graham)傳人,2005年被選為「25位最受注目的舞蹈工作者」,登上美國《舞蹈雜誌》(Dance Magazine)封面。2007年成為最年輕的國家文藝獎得主。目前致力於跨國藝術家合作與教學

關於這篇文章

發表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