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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林懷民河左岸的家

懷舊的白色極簡風

2015/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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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越過淡水河,來到林懷民位於左岸的家。

一進門,空曠,最是令人印象深刻,兩戶打通的長形空間,沒有過度人工的裝飾,只有白牆和書架。門推開的時候,林懷民就背坐在臨窗的長形書桌前等候我們,他腰脊打得挺直,眼前一大片玻璃窗,窗外是川川流流的淡水河,以及沉沉穩穩的大屯山麓。

林懷民著一身黑衣黑褲,雖然瘦削但很有精神,一頭沾染上些白的灰髮,剪成合宜的短度,微笑起身迎接我們。之前聽說我們要來拍他家,這位謙沖慣了的舞蹈大師深感不解,「我家並不是什麼特別設計或裝潢過的房子。」他透過助理這樣轉述。

話雖如此,林懷民還是大方的引領我們,隨他參觀一圈。狹長走道的另一端,是工作與休息兩用的視聽間,一整面牆的木架上,零亂地堆滿各式影片和音樂帶,有些甚至散落地面。臨河的一間,光線良好,做為畫室,但近百幅裱框的畫作,讓畫室的玻璃門要被打開都有些困難。

這間鄰河的公寓,是畫家好友蔣勳先挑中的,林懷民之後搬來做鄰居,並把自家稱為「雨安居」。意境取自佛陀和弟子平時四處講道,等到雨季來臨,滿地泥濘之際,他們就遁入山林中修行。林懷民的雨安居,就是這位雲門大師休養生息的地方。

真實生活的自在,在雨安居中四處可見。除了視聽室、畫室和浴室有門無鎖外,其他空間都是暢通的,就連臥室也僅掛上布簾,算是不經意的遮掩。林懷民說,他喜歡「會呼吸」的空間。

問起他是如何構思格局的?他瀟灑的笑笑,說他根本忙得沒空管裝潢,把所有的事全交給設計師朋友李慧秋打理,敲敲打打的期間,他還出國去了。「我只告訴她一句話——書靠牆,不要門。」林懷民簡要的說。擅長改造舊屋的李慧秋,深知林懷民的簡樸品味,所以屋內唯一的裝潢,其實就是白牆,木質地板,和書架,然後擺上幾張她代為挑選的老家具。李慧秋把不必要的牆全打掉,利用兩排開向不同面的木頭書架,做出走廊和隔間。因為面河的視野好,她做了大面玻璃窗,窗內窗外都是平台,能坐能臥,光線充分照進來,屋內格外明亮。屋外簷上,是朋友送的西藏七彩經旗,隨風飄飄。

林懷民搬來一張桌子,請我們圍坐,桌上青花瓷器的菸灰缸,是峇里島旅遊的紀念。四方木桌,出自明朝平民百姓家,久遠年代透出些細小裂痕。由於平時做為餐桌,進餐時不免沾染油漬,林懷民不時刷洗,沒有刻意維護,桌面呈現原木的質樸滑順,又是一種不經意流露的自在生活感。

他坐慣的椅子,也是一張新藝術時期(約一八八○年代)的木質骨董椅;材質堅固、輕盈,一隻手指就能提起。那是多年前在德國演出時,路經一家骨董店門口,以一百歐元買下的二手貨;如今,泛黃的絨質椅布已經陳舊欲裂,但翻轉過來,那堅實細膩的手工縫線,依然證明它是歷經歲月洗禮的珍貴工藝。

之前,林懷民接受訪問時,曾提到他家沒有一張椅子是舒服的,因為一個創作的人如果生活幸福了,就會不外求,失去創作的動力。現在再問他,他笑說,受傷後,必須得坐在舒服的椅子上,但他還是說,「我始終相信,你把生活經營得太過布爾喬亞,你就不需要創作了。」所以他從來不求更好的物質,有回弟弟林崇民搬了張黃花梨木的家具來,擺在他家裡,「怎麼看就是不對,我不是那種富貴的人,最後我還是還給他了。」林懷民揮揮手說。

在他家,看不到一座獎牌,一張獎狀,他說那些是屬於「雲門」的,與他無關;甚至也看不到任何一幅畫或一張圖片與舞蹈有關,他不認為跳舞的東西能夠激勵跳舞,所以並不需要。

沒有舞蹈的擺飾,佛像倒是很多座。一尊陶土素燒的少僧,塌胸削肩,面目清秀,被他暱稱為「寶玉」(《紅樓夢》裡少年出家的賈寶玉),來由最是曲折。初次看到少僧,是在台北福華飯店樓下的骨董店,原是一座詢問度極高的非賣品,林懷民光顧多次,頻頻欣賞,老闆娘總算開價三萬(當時為一九八六年),他搖頭表示買不起,「沒關係!我借你拿回家擺!」老闆娘豪氣表示。

在林懷民家暫住的少僧,泥土燒製的顏色,有天突然變深,林懷民緊張了,趕緊把少僧端去歸還。過了幾年,雲門暫停兩年再度復出,在後台,林懷民遇到了骨董店的老闆,老闆一見他便說:「我太太在找你呢!她說要把少僧給你!」原來少僧回到店後,老闆娘看見雲門關閉的消息,感到很難過,便堅持要把這座少僧送給林懷民,就這樣,歷經六年的流轉,祂終於在此落定。

「房子裡的東西,都是對我有意義的。」或是一段生命的際遇、或是一段溫暖的情誼,他環顧擺設簡單的屋內,話語充滿感激與懷念。牆上一張畫家奚淞相贈的懷民母親熟睡素描,一幅恩師俞大綱寫給他的字,豐富了空間,也豐富了他的心。

靠近門口的那張書桌,是他每天閱讀傳真的辦公地方,擺放傳真機的四斗櫃,原是母親的嫁妝。「每次提到它,我媽媽就說那是在鹿港做的呢!」林懷民用鏗鏘有力的台語大聲說著。以檜木打造的四斗櫃,老舊把手咿咿呀呀拉開一格格抽屜,承載的,是小時候的懷民尋寶翻弄的回憶,也是對已逝的母親,無限的思念。

雨安居的訪客極少,林懷民害怕那種大堆人吃飯湊熱鬧的氣氛,也不要學生登門拜年的規矩;從小,他家人就不過生日的,他也習慣如此。林懷民說,之前他國外演出歸來,他母親並不會特意問候他表演的成績,也不會準備大魚大肉,只是抬頭招呼一句:「你回來了!」對他而言,這句話,就是家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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