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畫大師的水墨之旅

二度來台的法國插畫家法蘭斯瓦．普拉斯（François Place），觀光景點不愛去，卻特別要求出版社安排他拜訪水墨畫家。他曾在《歐赫貝奇幻地誌學A-I》序文中透露對中國書法的喜愛：「我雖然是門外漢，書法家以毛筆輕掠紙張那精湛的書寫技巧仍讓我深深著迷。」普拉斯甚至還在這套充滿奇想的故事繪本中，自編了狂草字體、模擬了水墨風景。這回到台灣，他無論如何想見識水墨畫家如何以軟軟的筆沾上墨汁，即能做千變之畫。

終於，普拉斯在上飛機前來到當代水墨大家李義弘位於北縣三芝的工作室。前一晚，普拉斯已經先到師大商圈走逛書畫用品店，買了宣紙和毛筆要帶回法國。

總是被繪本迷崇拜的普拉斯，面對深居小鎮的七十歲畫家李義弘，竟也顯出粉絲般的靦腆。一進門，他先環顧空間，書籍多到可以當隔間的書櫃、客廳中央後方是一張三、四尺長的超大工作桌，桌上滿是畫紙、硯台、毛筆等作畫工具。此外，牆上的拓字書法、展覽海報，以及角落擺放的、由李夫人呂淑珍手製的陶製品散置各處，普拉斯說，一走進這兒，馬上感受到這個家的主人肯定是個藝術家。

繼而，客廳中一幅占滿挑高牆面的山水畫，眾人聚焦。那是一幅花蓮立霧溪激水巨石的磅礡大畫。無時無刻皆在想創新水墨這件事的李義弘，這回採用法國油畫布，將水性的水墨顏料、油性的油畫顏料以及加入動物膠的壓克力顏料，三種屬性各異的元素同時呈現於畫布上，挑戰的作畫手法花了創作者一年時間才完成這幅巨作。

普拉斯沉迷於李義弘對材料的多變運用，更讚歎水墨的隱諱深奧，於他而言是全然不同的創作領域。他擅長深研人類學、古文明、世界地理雜誌、考古學類等資料，經過咀嚼後加入自己的想像，架構出諸如真假難辨之《歐赫貝奇幻地誌學》中的穴居國、尼蘭達王朝等二十六個依英文字母排列的「國家」、以及《最後的巨人》中的巨人國。但無論普拉斯如何馳騁於想像力的雲端，他筆下仍是西洋畫風一脈相承、「單點透視」的自然、寫實構圖，用的也總是硬筆。

水墨畫世界就大不同了。「西畫講究的光影，水墨則是明暗。」李義弘一語道出中西畫的差異。中國水墨玩的是「多點透視」（指同一張畫上呈現多種觀看角度，同時呈現事物的多面向，亦是一種「寫實」），在平面上以落點區分前後，大小表現遠近，以深淺表現前後縱深（例如畫山脈時）。

而水墨的獨特技法就是「近大遠小，近處要詳，遠處則略」，李義弘如背口訣般說得溜：「遠山無皺，遠人無目，遠水無波。」記住這個要領，水墨的精神就抓到十之八九了。其中，最困難之處在於留白，他拿起一張畫對著普拉斯說：「從留白的比例以及留白處的安排，畫家的功力馬上見真章。」

這些說來簡單，但如何以幾枝軟軟的毛筆和選擇沒太多的水墨顏料（有時甚至只用黑與白），即能展現？一旁的呂淑珍隨即送上狼毛、羊毛以及鹿毛等三種毛筆送給普拉斯，夫婦倆並當場先解說何謂好毛筆。第一，筆毛要內深入筆頭中，筆腰才有力；再來筆桿要直。如何確認筆桿直否？呂淑珍示範：只要把筆放在桌上滾動，筆桿滾得直又穩，就知道是枝直挺挺的好筆桿。

李義弘也忍不住小展身手，來場毛筆基本教學。「正確的毛筆握法，是以拇指、食指以及中指夾住筆桿的三點式握法。」他再解釋，切記毛筆的橫寫，不能以硬筆的概念由左直接畫到右。筆尖先輕頓點先往右畫，再拉到左邊，最後才一橫筆直畫到右底，最後還要收尾一下，這才是毛筆字「一」的正確寫法。

這場大師示範，喚起了同在場的台灣陪客無限回憶，想想咱們做小孩時就受過同樣訓練，但現在怕是與普拉斯一樣，也對毛筆同樣不熟了。好奇又好學的普拉斯則直接坐上工作桌試用，拿慣硬筆的他不斷練習，最後終於有個樣子，眾人大樂。

這還只不過是寫「一」而已。書法、畫水墨基本運筆還有中鋒、側鋒等分別，同一支筆、下筆角度稍稍不同，即能展現不同的表現質地。簡單來說，中鋒就是筆鋒維持在筆畫中間寫（約等於正著寫），字體通常渾厚、圓滿。側鋒是將筆鋒偏離筆畫中間、倒向一邊寫（約等於斜著寫），字體則偏剛健、鋒利。老實說，我們都得加上看示範才略懂，更何況普拉斯。但他聽得極有興致，李義弘笑著說：「（毛筆）這份禮物正好讓你回國好好練習。」

李義弘得見對水墨有意的法國畫家，欲罷不能，繼續將自己最新的複合媒材創作、還未發表的畫作以及拓印作品，通通攤在偌大的工作桌上，引領普拉斯乘航中國山水畫的驚奇之旅。普拉斯從前所有關於中國的事物理解，都是臥遊書籍而得，讓他為之驚豔的「清明上河圖」，也是在法國近郊住家的圖書館中，透過光碟一瞥。這一次，他成了水墨畫裡的旅人，也實際取得其中寶物回家。

也許，這位思慮不受羈絆、能文能畫的藝術家，下一回的繪本創作，就會出現更多重新創造、連我們都想不出來的東方元素呢。

小檔案_插畫名家》法蘭斯瓦．普拉斯François Place

生於1957年，在艾司田學院（École Estienne）主修視覺傳達。1992年發表的《最後的巨人》（時報出版）為成名作，大作《歐赫貝奇幻地誌學》（時報出版）則花費十年完成，上述繪本皆在歐美獲文學大獎無數。最新著作《戰爭中的女兒》也榮獲法國Montreuil 2007年書展出版大獎。

小檔案_水墨大師》李義弘

1941年生於台南，國立臺灣藝術專科學校畢業，文人畫大師江兆申入室弟子，台灣當代水墨重要畫家。1980年獲中山文藝創作獎，1983年獲吳三連文藝創作獎，展覽無數，例如曾於2005年在北京書畫院辦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