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於繁華　死於寧靜

張愛玲說的：「成名要趁早啊！」鳳飛飛最讓人唱得上口的歌曲，在她三十歲之前，就已經唱完了。

聲音是一種記憶，一個時光隧道，鳳飛飛四十二年的歌唱生涯，幫我們譜好了這個隧道，串起了我們在少年、青年、成年三個階段。

聽到她過世的消息，才發現架上沒有她的CD；打開手機上KKBOX，下載的一千兩百二十三首歌裡，居然也沒有一首鳳飛飛的歌。

兩種可能。第一種，她的歌已過時了，已經列為蒐藏級的作品，不再是日常聽歌的曲目，只有重大節日拿出來懷念一下；第二種，她的歌，已經鎖在你記憶中，她是那種想到她的畫面，腦子裡就會像留聲機一樣，一首首歌播出來的歌手。不再需要透過播放，旋律就在你的腦中了。

聽一個人的歌聲會落淚，也有兩種情況，一種是觸景傷情，一種是補償缺憾。鳳是後者。那是一個戒嚴時期，日記裡不敢寫談情說愛，擔心被搜走留下證據；那也是一個曖昧的年代，歌詞的心思像是飄在空中的喜悅，像浮在蛋糕上的奶油，有點空，摸不著，但聽她的歌，即使沒嚐到奶油，心中也是甜的。

一九七○年代，是台灣與日本美國斷交的苦悶年代，也是經濟起飛，靠自己實力的時代；大陸鄉愁褪去，腳下這塊土地正以驚人的速度煥發出能量。就在這種氛圍中，我們有了鳳飛飛。她的歌曲，伴隨著台灣經濟在加工出口區年代，勞力密集的競爭模式，工人從四面八方離鄉打拚，缺錢缺糧，也缺愛。

聽鳳飛飛的歌不會解決錢糧問題，但是，愛，補起來了。

當時的工人把余天、尤雅、鳳飛飛的海報、唱片封套貼在床板背面，睡在下鋪的人在睡覺前就可以看到自己心愛偶像，耳邊是收音機的廣播。在工寮常常會因為有人的海報失竊而大打出手，誰會容許自己的「愛」被偷走呢？

週末的日子，最犒賞自己的有兩件事，一件是窩在收音機旁，聽當時余光主持的青春之歌，播報美國的Billboard排行榜，家裡環境過得去會有錄音機，就可以把每一首榜單上的歌錄製下來一遍一遍聽，否則禮拜一到學校去，跟同學搭不上話就會落伍了。另一件事，就是電視節目「我愛周末」、「一道彩虹」，在老三台年代，收視率破三○％，意味著這已經是全民運動。綜藝界大哥大張菲，當年是在鳳飛飛身邊搭檔演出，回憶起盛況，在豪華酒店搭起攝影棚，以滿足一車車從中南部來一睹「帽子歌后」盧山真面目的鳳迷們。

聽余光的排行榜是對抓不住的遠方國度渴望，捕抓到的是美國文化的入侵；而看鳳飛飛的節目是在那個威權時代，唯一可以打破階級、身分、年紀、貴賤，一起坐下來欣賞節目的時光。

為了對偶像進一步的崇拜，那時候也興起了大大小大規模不一的歌唱比賽，一個個小男生小女生，手上抱著一台，大小有現今的iPad大，厚度像厚片吐司般的錄音機，錄音機上插著一支麥克風，在沒有伴奏的克難環境下，就唱著尤雅的「往事只能回味」、鳳飛飛的「我是一片雲」，唱完，洗掉，再錄，一再重複練習，準備報名參加比賽。

可以說，鳳飛飛的歌聲，就是台灣昂揚時代的主旋律：不管是「帽子歌后」、「勞工天使」還是「國民天后」，鳳飛飛的影響力不斷發酵，聽眾除了認同她的歌聲，更認同她這個人。台灣不必有騷動叛逆的Woodstock（胡士托音樂節，以搖滾樂帶領美國解放運動），也可以喚起一種自覺，既是屬於本土的，也是民主的。

鳳飛飛當時一出場 ，就揭開了一個新時代：知識菁英或許嘲諷她台版「寶塚歌劇團」的打扮，但一頂俏皮帽子配上一管長褲，舞台上輕快轉身、大步移動，瀟灑自在的裝扮，不僅打破保守形成時尚，也觸動女人心底的渴望，帶動了台灣新女性自由奔放的風潮。即使常常不屑於流行歌的文化人和知識分子，也在鳳飛飛極具穿透力的嘹亮歌聲裡，發現了一種奮發、自信、樂觀和善良的特質。她的歌聲充滿力度又帶有感情，從「祝你幸福」、「奔向彩虹」、「我是一片雲」到「掌聲響起」，沒有一句是灰暗喪志的。聽她的歌，會讓你後悔沒有轟轟烈烈熱愛一場。

她笑起來燦亮，不時皺鼻子眨眼睛，讓開朗個性展現。出版《流水年華鳳飛飛》一書的淡江大學英文系助理教授陳建志就說她「亦男亦女，剛柔並濟，並非狹隘的『中性』，而是更活潑的『雙性』。」

陳建志一開始對老歌星的印象就是「人面桃花，歌喉不再，老歌手在台上硬撐的窘境，其實相見不如懷念」，後來聽了她在演唱會揭幕曲〈溫暖的秋天〉，他形容那是「精鍊醇厚，行雲流水」，「之後一首首成名曲接著湧現，盪氣迴腸，編曲與唱腔皆新意不斷，顯示這場演唱會並不是懷舊的老人大集合，而是蘊藏新生力量的野心之作！」在他心目中，「鳳飛飛」不只是一個歌手，而是一個世界。詹宏志在推薦序中甚至寫到，台灣人心目中的台灣，可能是城隍廟、擔仔麵、魚丸湯和鳳飛飛。

鳳飛飛雖然嫁到香江，她在官網上從二○○一年至二○一○年的留言中沒有一次不提到她在準備唱歌的事。她說會一直努力，一直準備做功課，讓自己的每一次演出，都有一份「歸零」再出發的扎實感和新鮮感。一甲子都沒忘記典範。

事實上，她沒有停過，二○○七年九月二十九日，她首度在美國拉斯維加斯演出，當時她心情緊張但有自信，勉勵自己「嗓子可別有時差啊 ！」在那年的最後一天，她寫下心情：做個「快樂歌手」的自信，是由無數個掌聲中激勵出來的。

她聽到的是我們的掌聲，而我們看到的是她的認真。

「流水年華」是鳳飛飛最愛的一首歌。「年華似水流， 轉眼又是春風柔 ，層層的相思也悠悠，他鄉風寒露更濃，勸君早晚要保重，期待他日再相逢，共渡白首～」唱盡人生無常，珍惜當下，相愛相惜。她也早就用一首首歌寫好了墓志銘，懷念她，歌聲中尋著去吧！

她，生於繁華，死於寧靜。

【延伸閱讀】40年永不忘記的10首歌

1972．祝你幸福

1977．我是一片雲

1978．流水年華

1978．一顆紅豆

1979．雁兒在林梢

1981．好好愛我

1986．掌聲響起

1991．心肝寶貝

1991．追夢人

2009．想要跟你飛

（整理／張毅君）

【延伸閱讀】歌后典範　鳳飛飛

1953.8.20～2012.1.3

單曲：超過1,700首

專輯：超過98張

節目：一道彩虹、我愛彩虹、飛上彩虹，收視率破30％

婚姻：27歲嫁給香港商人趙宏琦，育有一子

考驗：18歲左耳失聰，30歲植入電子耳後為耳鳴所苦

風采：帽子歌后、勞工天使、國民天后

得獎：1982及1983年金鐘獎最佳女歌星

1979～1986年，八度蟬聯「金嗓獎」最佳歌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