耕種出文字的菜園

從中環三號碼頭搭船，往愉景灣緩緩前行，一群嘰嘰喳喳、各自說著法語、德語和西班牙的孩童在船上打鬧嬉笑……。前一刻還身處大樓環伺、行色匆忙的亞洲經融商場，二十分鐘後卻到達如歐美小島般、步調緩慢的綠色社區。

書房、廚房、菜房釀造靈感

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說：女人要寫作，就一定要有個房間。對定居香港的台灣作家蔡珠兒來說，則是除了「書房」之外，還非得要有個「廚房」，更還要有能讓她辛苦彎腰鋤地的「菜房」，她創作的動力之源才算是真正的完整。而廚房，是蔡珠兒的料理工作室，也是腦袋休憩室，是她最常賴著的空間。一早起床，她也必是先往廚房裡頭鑽，喝咖啡、聽音樂、讀讀報，然後慢慢的讓自己甦醒。

蔡珠兒時不時就會晃到廚房，不一定忙於做飯煲湯，有時就像隻慵懶的貓，聽著爵士音樂。廚房裡的香氣，與和朋友在家聚餐時的點點滴滴，更是一種蔡珠兒的靈感來源。

來到蔡珠兒家中拜訪的友人常一進門，也不往那氣派寬敞的客廳裡坐，老喜歡先往廚房鑽，寧可占據流理台餐桌久久不散，因為在這兒總能看著她信手拈來的擺盤藝術， 見那些寫在她書裡，令人魂牽夢縈垂涎心動的冬瓜瓜茸八寶羹、野薑花肉粽、響螺蜜瓜湯等等，躍然而出成了口中真實美味。「請朋友吃飯也像在寫作，是我的Presentation。」每每看到友人吃飽喝足後開心的樣子，就是蔡珠兒最有力的驅動，三不五時便以鍋鏟為紙筆，挑動食客七情六慾。

當需要認真寫作或靜心研究，蔡珠兒會將時間挪移出來，多耗在書房裡。「時間就像野獸，需要馴服。」在書房裡她更有力量成為時間的馴獸師，有時遇文章Deadline將至，習慣晚起的她，便乖乖七、八點起床坐入書房，把握早晨寫作黃金時間。書房房間利用階梯落差，又再被蔡珠兒隔出了兩個空間，靠著園圃、天光充足的一邊，是擺有電腦的寫作處，多在白日使用。而有著三面巨大書櫃包圍、大書桌、舒服木地板，天花板垂掛血紅設計燈熠熠照明的，是讀書和查閱文獻資料的地方，既如圖書館般寧靜沈穩，又帶點讓人放鬆的設計夜店風格，她夜晚多在此匍匐。

七年時間，她也在這慢慢煲出一本《種地書》。緩慢如鐵杵磨針，如熬廣東爛粥。「沒辦法，尤其到了中年就慢慢覺得說，我就是這樣子，只好坦然接受 。」她每寫一篇文章，就算是個短短一千字的專欄，也需經過咀嚼再三。 例如寫個楊枝甘露，便要先上街到西貢、到深井、到宵箕灣四處去吃、去翻找港式甜品的文獻資料。寫魚蛋就要真的讓它自由落地，計算出彈跳平均值是二點七五次……，費心做好田野調查，讀遍各家經典，才開始下筆，「我總用寫論文的方式，在寫散文。」而蔡珠兒筆下的食材總要寫入了精髓，挖出它前世今生。例如在《南方絳雪》寫她最愛的荔枝，就洋洋灑灑寫其多元種類，寫其各種風情，溯其原鄉，也從漢武帝寫到三國、宋代到清朝，從詩賦典籍中找出大江南北荔枝同好，寫入了荔枝分子、幽幽靈魂。

自然而然，蔡珠兒的書櫃充滿了跟古今食物、植物有關的書籍經典，英日文、繁簡中文俱全，有些從二手書市來，有些則是知己送的：《本草綱目》、《福爾摩沙植物記》、《中國古今食物料理資料集成》、《蕎麥全書》，以及讓她幾乎會背了的清代料理書《隨園食單》……。每想找一個食材或植物，她便循線翻找各書對其不同描述，沈溺優游其中，「最近有個香港藏書家林冠中，送了我一本農具書（《中國科技史資料選編：農業機械》），看！寫了戽斗，多有趣！」翻起書，蔡珠兒的眼神漾起一絲如初生小貓看見逗貓棒兒的光芒。作田野或埋首找資料，對她像是去一趟旅行，出發前對某些植物食材有些想法，但親嘗後，又覺得或許不是那麼一回事，「可能更好玩，可能更無趣，可能會走錯路，可能那兒風光更讓人難忘。 」

種菜是調整寫作狀態的運動

寫作或研究遇到瓶頸窒礙，蔡珠兒會暫時離開文字，換上戶外鞋走進菜園除草抓蟲，巡視植物們的最新樣貌。菜園既是她的食材實驗室，也是讓心境轉換的遊戲區。「種菜種花不一定是為了吃，可以為了欣賞，也可以為了玩。」但這種菜玩起來可不是只有樂，辛苦居多，有驚喜也有失望，但也讓她時時有靈感，寫出一篇篇妙趣橫生的文字。

「有朋友來看，覺得被我騙了，菜園原來才兩三坪這麼小。」只見蔡珠兒一會兒輕拍花生上聞香而來的大蟻，一會兒又蹲地拔除今日剛冒出的頑固雜草，若不是親自墾荒，很難體會其實這小小菜園的治理也複雜如特區政府。夏末傍晚，埋伏草叢間的小黑蚊如隱形戰機，幾秒內便能將人叮數十，趨之別院。蔡珠兒卻常是傍晚耕作，有人勸她為何不讓專業園丁處理，貴婦不當當農婦，何苦弄得滿身蟲咬換來腰酸背痛，她卻堅持親手耕耘，手腳紅腫仍樂此不疲。「有時我寫字沒靈感了，就算日正當中也就像瘋了一樣，不搽防曬就跑出來，到菜園裡做做體力活，再回去寫作狀態又不一樣了，又有新的啟發。 」

從菜園到廚房到書房，轉了一圈，我們才發現：原來，「家」，就是蔡珠兒的靈感工坊。

小檔案＿蔡珠兒

靈感要素：音樂、書、菜園裡的植物們
年次：1961年
學歷：台灣大學中文系畢業，後於英國伯明罕大學攻讀文化研究
現職：作家、廚娘、農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