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簡單的話　說設計

高齡七十五歲的日本建築師、工業設計師黑川雅之，被譽為日本達文西。其多項作品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永久蒐藏，也獲獎無數。這位設計頑童，接受《商業周刊》專訪時不但充滿活力，還多次以談戀愛來比喻什麼是好設計。他，已屆古稀，內心卻活像個好奇嬰兒，不斷探索、思考設計該是什麼模樣。對他來說，設計已非幾筆線條勾勒，是門需要思考和辯證的哲學課。以下為專訪紀要（文‧徐銘志）。

《商業周刊》問（以下簡稱問）：什麼是生活中的好設計？

黑川雅之答（以下簡稱答）：功能是基本中的基本，因為那是生活當中要使用的東西。比如你設計的冰箱要能冰東西、設計的房子要能耐震，這些都是機能性的東西，但不是要讓人家來稱讚我的機能性而設計的。在基本的好用上，必須要再發揮設計美感。所以，生活上的設計在機能、美感和能給人感動是相當重要的。

什麼是好設計？我會反問我自己：人是什麼？這是說，你所做的設計是否是為了自己、為了人而做。物品都有一個表現和實質。每個人來看都有不同的感覺，所以，物品只是一個中繼站、媒介，傳達設計者的理念，讓人發現美感。也因此，我的設計都是為了自己而做，且不斷的在想：什麼是好設計？才來做設計。

問：全部的設計都是為自己而做？

答：全部都是！

問：為什麼要為自己做某項物品的設計？

答：舉我設計的椅子（正坐在上頭）為例。這是椅子嗎（指著坐著的椅子）？日本沒有家具的歷史，就只有榻榻米和拖鞋，當然也沒有椅子。我的DNA是沒有椅子的記憶，所以我用心想：什麼是椅子？對我來說，從無到有的設計是一種哲學、是一種思考。

問：設計你現在坐著的這一張椅子時，你想了什麼、做了什麼？

答：（起身坐在採訪的桌上）你覺得這是椅子嗎？我正坐著，這算椅子嗎？（走向一旁，用手比劃）比方說，這裡有塊大石頭，我很累，我坐下來，這算是椅子嗎？我不斷的問自己，這樣的情況算嗎？那樣的情況，又算嗎？接著，我才設計椅子。

我會想像它是一個人的背影，（起身走向一旁的Y字椅）這像不像是一個媽媽坐在那邊，呼喚你，過來過來坐。從正面看，圓弧的造型像是媽媽的懷抱，背面則像爸爸的背影，所以，這椅子是爸媽的合體，像這樣對椅子的定義，我會有很多想法。

問：在設計商品上，為什麼你這麼重視材質？

答：我要表達的是，這個東西和人非常深遠、原始的感覺。材質關係到人內心深處的感動，如果你停留在對形狀的感動，是很表面、不能相信的，但是比如你觸摸這個桌子（雙手貼著桌子觸摸），你會感覺，像是你和母親在一起很溫暖的感覺。你現在摸的感覺和感動是和原始人類是一樣的。這是我重視材質的原因，為的是很深奧、長遠的最初感動。

問：也就是說，你不希望設計只是一個視覺導向？

答：大部分的人，很容易被視覺吸引，但我們不該只停留在視覺上。例如，一個女生長得很漂亮，身材凹凸有致，你看到她，會馬上跟她結婚嗎？當然不會！你會先認識她，跟她談戀愛，有溝通，你會去觸摸她，當你感覺很好，才會從內心深處浮現出愛情，最後才會想跟她結婚。

但現在求快速，很多人從網路傳送設計資料，你沒辦法觸摸、看清楚材質，所以現代的設計很容易停留在形狀、形體上。

問：你在四十年前，就把以橡膠為主結合不鏽鋼的GOM系列作品，設計到恰到好處，背後成功的邏輯是什麼？

答：這是很直接的感覺。比如，這是一個木板（手敲桌子），有木頭材質的魅力。這材質這麼的美，若我給它很多加工，變成各種不同複雜的形狀，就會把材質給殺死。再美也會被殺死！要凸顯桌子材質的美，就只能設計成圓或方形。

又比如，一個很美的女生，為了更美，就開始燙頭髮、化妝、穿很漂亮的衣服，只是這一些外來的東西，反而阻擋她美的呈現。

所以我的設計都是很簡單的呈現。很多人認為設計是種裝飾，這是錯誤的想法。如果今天要設計一個人，應該是把不需要的東西扒掉，而不是加上去。

GOM系列，是針對材質本身。材質是一個出發點，我一開始就非常喜歡橡膠。我在思考的是，怎麼讓它變得更漂亮，這是我設計的原點。在設計時，我一直在想，怎樣讓它變得更單純，讓兩者（不鏽鋼與橡膠）融為一體，真正達到簡單的美感。

問：對設計師來說，把不要的東西減掉是更難的？

答：「Less is more.」（少即是多）這句話是從日本來的，我非常認同這句話。在設計上，我也正在努力做這件事情，用很簡單的話（表現），說出設計的精髓。

重要的事情，一句話就能表現。就像要追女生的話，我不會講妳好漂亮等等一堆，我只會講：我喜歡妳，就這句話而已。而且這句話是誠心誠意的講，很多的甜言蜜語都比不上這一句話。你下次一定要試看看（眾人皆大笑）。

問：你曾提過設計師不只是設計商品而已，連製作都要一併考量？

答：最近的設計師大概都以電腦做設計，就交給廠商去製作。然後做出來後，就說不是這樣，要那樣。以前的師傅（工藝師）就是從思考開始，我要做什麼東西，然後慢慢做。設計師應該也是這樣。所以你不只是設計、空想而已，而是要透過做，一種手和東西的碰觸而做出來的設計。

用建築來講，我會在百分之一的紙上畫線條，像二十公尺長的牆壁，設計師或建築師就是一筆畫出來而已，可是工人每天都要去做，好多天才能做得完。所以設計師在畫這一筆時，應該要想有多少師傅、要花多少天，才能把這面牆做好，他必須要有這種感覺。現在有電腦很方便，畫一畫就出來了，這樣是不行的。

問：生活上的設計，未來會有什麼趨勢？或是該關注的？

答：談設計，我們應把正確與否，換成美不美。正確與否好像神在做審判，只有對錯，但美有很多的包容性，每個人對美有不同的看法。如果有十個「正統」的人在這邊，講出一樣的話，你不覺得奇怪？但若十個人都是美的，就有十種對於美的看法。以後的世代，應該有很多美的人，來呈現、形容美。

世界本來就很多樣性，我呼籲大家一起做出美的世界。

小檔案＿黑川雅之

出生：1937年
經歷：黑川雅之建築設計事務所負責人、金澤美術工藝大學、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教授
現職：K株式會社、Designtope執行長
地位：
1.日本少數能橫跨建築及工業設計的名家，被譽為日本的達文西。
2.其作品GOM系列，被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永久收藏。尚有多項產品被各大博物館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