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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年畫出太魯閣的騷動

201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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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找到一種方法畫太魯閣!」春分,畫展前,蔣勳很高興的向我們宣布。這種畫法,他已經尋找了三十年。而竟然,在大病一場後,自然而然得到。

蔣勳二○一○年心臟病發前夕最後做的,是走太魯閣的錐麓斷崖。行在錐麓吊橋上,碧藍的溪澗,一線奔騰急下,把兩側泛白的石壁,切割出深邃的溪壑。往下一望,他整個人都暈眩了。他心想,為什麼總是找不到恰當的方式,畫出這種年輕、嘯傲、英姿勃發的山水呢?

太魯閣峽谷,至今仍是菲律賓板塊和歐亞大陸板塊互相推擠的地殼活動帶,加上立霧溪像刀刃的下切。蔣勳說,它不是個定型的生命,它還很激動,彷彿青少年,不怕毀滅的持續騷動。

過去中國水墨技法,水太溫柔、紙太溫柔,只怕表現不出這種騷動。李唐拿來畫華山的斧劈皴(編按:皴,音讀村,國畫技法,指用毛筆筆觸及墨之濃淡的組合表現紋理),固然看起來堅硬、稜角分明,但畫不出太魯閣石塊那種堅定想與自然推擠力量搏鬥的生命力。

或是沿著中軸線裂開般的解索皴,曾經像是逼近了太魯閣山壁那種迸發的裂紋,卻也無法描述它向上勃發的力道。郭熙的捲雲皴、范寬的雨點皴、牛毛皴,都太溫和,描寫那些中國自古的老山老水可以,拿到台灣來卻太平靜。蔣勳一直想找出新的美學,歌詠中國水墨從來沒有的激昂。

錐麓古道歸來,蔣勳便進了醫院。

原以為這會使他的畫風更趨和緩、淡靜,沒想到更激起他開朗、搏鬥的動力。他放棄任何形式的皴法,改用細的、竄動著的線條,從四面八方爭著往上冒出的筆法,奔放的畫出太魯閣的騷動。

其中他最喜歡的作品,還用了許多旋轉的線條,表現出太魯閣峽谷山壁下方,被湍湍溪水湧動、淘洗的壁穴,有水墨山水裡少有的動感。

如同太魯閣地層波動,蔣勳邊畫邊和紙張推擠,「畫到毛筆都斷掉了。」「文人溫柔已經不再是主流了。」他語氣昂揚,眼神發亮,好像太魯閣的生命力也在他身上發威。

另一張松樹水墨,也和傳統的形象不同。沒有太多的直線條影射中國文人老年的淡泊、安定感,每一段枝節都有活潑的、頑強的糾結。「先是盤旋,然後飛揚。」蔣勳說,好像台灣的山水,所有的擠壓,它們彷彿都能超越;也像台灣的民族性,生命力頑強,不怕災難打擊。

還有一張以西方油畫手法表現的太魯閣,乍看以為是白海芋花瓣,又或是清晨霧靄。答案揭曉,其實是滿月月光下的太魯閣峽谷。

蔣勳說,二十多年前他在東海大學美術系教書,校長老是開玩笑說:「我們東海有美術系嗎?」因為蔣勳總是帶著學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泰半是來了太魯閣。他和畫家楚戈、詩人席慕蓉,帶學生夜遊峽谷。沒有人畫畫。滿月來到峽谷中線,一地銀光,蔣勳他們引吭高歌。年輕學生受此震動,淚水滑落,哽咽說:老師,我畫不出這樣的山水。「你知道席慕蓉轉過來滿臉淚水說:我也畫不出來。」蔣勳說:「我和席慕蓉反而做了太魯閣的學生。」

二十多年後,蔣勳終於把那夜月光下的太魯閣畫出來。山姿仍然桀驁不馴,色彩卻帶著溫柔、帶著那晚的回憶。潔白裡透著粉紫色的朦朧,是月光,是被溪水洗過的大理石,好像還有歌聲,好像還有哽咽。

「做一個畫家不是最重要的,」蔣勳常跟學生說,「要完成自己是更重要的。」他認為中國的黃公望、義大利的米開朗基羅,創作之前,其實是想辦法做為有個性的人,更早完成的是自己獨特的態度。

他讓學生看電影、讀馬奎斯的《百年孤寂》、遊山玩水,「很多年以後,你會有那麼一個深刻的記憶,想要畫出來。」那會是比不斷訓練技法更棒的創作。「反覆的鍛鍊技巧,反而沒有了人的真性情。」他說。

而最好的註腳,便是他這張充滿回憶與真性情的太魯閣。

這次展中有幅長卷,一般畫廊較難展示。不懸在牆上,特地做了透明長架斜倚牆邊。蔣勳說,長卷的概念像電影動畫,平常文人欣賞,右手捲、左手放,就像電影底片格子的流動。

用這樣的心情瀏覽這幅「繁花若夢」,一眼望去好像滿滿都是白花,但當視線一小格一小格慢慢左移,枝條會上下挪移擺動,花朵會左右飄揚,頗為靜態的水墨也有搖曳的電影畫面感。從色彩、筆觸濃烈的鳳凰樹、夕照,到竄動激昂的水墨筆法,蔣勳暌違的畫展,發人感觸的不是新技巧或新作品,而是一種病後更豁然開朗、昂揚闊步的力道。

【延伸閱讀】

畫展資訊:蔣勳個展春分

展覽日期:4/6~5/31

開幕日期:4/6,1500~1800

展覽地點:谷公館(台北市敦化南路1段21號4樓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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