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葛萊美陪榜6次,設計大師如何突破撞牆期?《淡蘭古道三部曲》登創作高峰,蕭青陽18年後奪獎告白
2023/04/09
- 文字 / 林秀娟
2005年,蕭青陽以第一位華人設計師身分,首次入圍美國音樂界最高殿堂葛萊美獎。入圍1次、2次到第6次,每次他總是相揪一堆朋友熱熱鬧鬧去美國參加盛會,今年他開口再提,朋友不忍見到他的失落,只能找理由婉拒。他僅和家人及助理前往,沒想到在第7次,終於以《淡蘭古道三部曲》搬回葛萊美最佳唱片包裝獎。
是什麼樣的心情,讓6次在葛萊美陪榜的蕭青陽,今年仍繼續前行參與頒獎盛事?「是家庭的力量吧!」蕭青陽說。
蕭青陽坦言,自從第4次《故事島》專輯入圍失利後,接下來每次入圍,他都不想去。「任何選手在比賽中、前進的路上,有時會冒出懦弱挑戰,我會懷疑自己,好好在工作室做作品不是很開心嗎?但有了第一次的開頭,後面就沒完沒了。」當時就連姊夫都安慰他說,導演李安也是7次才得奧斯卡,為什麼4次就想退縮?
過去總是陪著蕭青陽踏上葛萊美征戰之路的家人,是他決定再試一次的最大原因。在3個孩子成長的過程裡,每次葛萊美結束去迪士尼玩,都承受父親落榜的陰鬱壓力,「我想要翻轉,讓全家有個美好的Ending,不想每次去美國都留下失望的情緒。」
去年葛萊美頒獎結束後,一家人決定開車去沙漠散心,女兒蕭君恬對他說,「爸爸,你百發百中,只要有報名葛萊美都讓你入圍,就一直去呀,像萬聖節一樣一直鬧不就行了?」
蕭青陽心裡知道,女兒其實是在鼓勵爸爸,尤其蕭君恬從小學三年級起就參與葛萊美,到現在都已經在倫敦大學念設計了。他開始思考,何不轉換念頭,和女兒一起用設計師的身分聯手,共同創作?
※延伸閱讀:蕭青陽、蕭君恬父女對談〉得不得獎是其次,享受過程比較開心
在沙漠遙想淡蘭古道
這趟從內華達開車到亞利桑納州索諾蘭沙漠長征路上,沿途只有加油站和便利商店,為了排解失落的心情,蕭青陽放任自己在沙漠裡歸零。在車上,恬恬就像一個開釋的角色,反饋給他年輕人的想法,不斷提醒,做專輯不要老派、不要把傳統與堅持放太大,可以透過眼睛這個視窗,像相機一樣留下記憶。
於是,兩人就這樣來回交鋒與討論,把對淡蘭古道的想像成型,兩種不同的語言疊加一起,產生化學變化,誕生有如蛇腹相機(編按:透過可折疊伸縮、不透光的管道,調整成像遠近)層層疊出的封面設計。回台後,蕭青陽直接進工作室閉關摺紙研究包裝,用一張紙、兩個色版、三個月的時間,完成淡蘭古道唱片封面設計。

用一張紙、紫色及黑色兩個色版即完成專輯封面設計,從簡單材料折疊展開,達到迷幻視覺的效果。(攝影/李婉蓉)
蕭青陽得意的說,雖然看起來複雜,但作品攤開,卻僅用一張菊對開大小的紙,當攝影師拿起相機要拍的同時,他嚷嚷喊說,「這個設計我研究很久,本來想留給設計雜誌破解關鍵,被你們一拍,秘密就揭開了。」這次能在葛萊美得分,或許一紙到底就是關鍵。「厲害的設計,就是用最簡單做出複雜的事,才讓人覺得過癮。」他說。
當《淡蘭古道三部曲》來到最後階段,為專輯重新編譯的英文編輯瓦倫(Warren)聽完評論,很像英國搖滾樂團平克.佛洛伊德(Pink Floyd)的音樂,流露搖滾迷幻感。蕭青陽認為,這張唱片之所以會有錯視效果,原因是在沙漠裡,即使翻過一座山後,依舊是沙漠,從不斷循環的現場而生成。
有人質疑,淡蘭古道和沙漠的關聯性為何?蕭青陽解釋,「我後來發現,不該把這張專輯局限在台灣的古道,從一條路出發,這條路可以擴增至世界各地,想法突然在某個路段當中成行。」

蕭青陽認為,不該把這張專輯局限在台灣的古道,從一條路出發,這條路可以擴增至世界各地。(攝影/李婉蓉)
以前的他,是台灣標準,像《我身騎白馬》專輯,就具有強烈台灣印象,但外國人不見得懂;這次他想反過來,講西方的淡蘭古道,連專輯名稱《Beginningless Beginning》都具哲思,已超越祖先之路。他打趣補充,「如果這張唱片是台灣印象,可能畫面就會有一座山、一條路,再拿出書法和墨汁開始暈染。」
近幾年,他迷上運動,跑馬拉松、去撒哈拉沙漠、內華達沙漠參加火人祭等活動,也因參與淡蘭古道開始登山。他跑過的馬拉松,已數不清幾次。運動鍛鍊他的意志力,很多跑者跑到快暈倒,仍堅持往前。「這次我想要全力以赴,不讓懦弱又跑出來。」他說。

在火人祭的現場常常有沙塵暴襲來,猶如世界末日。(圖片來源/蕭青陽工作室)
2011年,撒哈拉沙漠跑馬拉松,是改變自己最關鍵的一趟旅程。7天內,越過沙漠250公里,以為平常都有跑步特訓的自己肯定能勝任,不料第一天就跑到脫水。數度撐不住,不斷撞牆,但每天看見太陽從東邊升起、西邊落下,日復一日相同景象,卻幫助他重整大腦,挑戰自我極限,讓意志力再進化。

經過撒哈拉沙漠馬拉松征途,沙漠便成為他源源不絕的靈感寶庫。(圖片來源/蕭青陽工作室)
荒漠適應極致冷熱,放空自我
撒哈拉讓蕭青陽愛上了沙漠。火人祭他去過3次,玩得非常過癮。沙塵暴一來,把大夥捲得亂七八糟。活動結束時,一把熊熊大火直接燒掉做了很久的藝術作品,所有喧鬧在這一刻變得寂靜。沙漠,就像蕭青陽的中路,是銜接過去和未來的甬道,通往未知的想像。

蕭青陽以蓮花媽祖廟前進火人祭,他認為在有著極端環境的荒漠裡,可以激發創意及生命熱力。(圖片來源/蕭青陽工作室)
就連這次葛萊美頒獎結束後,在緊湊的採訪行程中,他仍硬抽出8天到莫哈韋沙漠玩,遇到開心的時刻,就下車放音樂跳舞,扭動肢體。
沙漠裡溫差極大,白天熱到要打赤膊、晚上卻冷到要穿棉襖,卻也因為這樣,身體適應極致過後,在什麼都沒有、不受干擾的現場,想法盡空,進入新的東西,產生源源不絕的創意。
18歲開始做唱片,從黑膠、匣式、CD到數位串流,至今已39年,是現在台灣唱片圈最資深的工作室。雖然過去種種提供他充沛的音樂養分,但他也根深柢固、恪守台灣傳統,曾經相信本土化就是國際化,好用力的走這一條路,直到現在有女兒加入,蕭青陽談起「《淡蘭古道三部曲》能得獎,就是新世代的觀點提醒我。我現在就像運動選手到達生涯顛峰,狀態獲得大會認證。」如今這條路來到淡蘭古道,登上他的創作高峰,也通往葛萊美的路。

蕭青陽錄製淡蘭古道不同位置的溪水聲、山谷、蟲鳴鳥叫聲,並同步演奏國樂錄製,最後完成了這張《Beginningless Beginning》專輯。(攝影/李婉蓉)
葛萊美得獎那天,父女兩人一路蹦蹦跳跳開心到台上領獎。下台後當晚,一家人難得聚在一起慶功,此時,大兒子突然對他說:「我要慎重講一件事,摘金一次就夠了,不要再來參加。」然而女兒卻不以為意的反駁,「這麼開心的事,為什麼不能一直來?為什麼要放棄?繼續來,就會保持自己的水平。」
談及這件幕後插曲,蕭青陽突然惆悵了,反問我們:「我要再來嗎?」雖然他嘴裡嘟囔著,觀察很多得獎者,幾乎得獎後,就沒再參加,自己好像該收手。不過,這麼愛玩、愛冒險的他,相信仍舊會不甘於好作品沈寂,繼續登上葛萊美這個賭桌,踏上各種探險旅途,用盡全力挑戰。

蕭青陽7次入圍葛萊美獎的專輯們。上排左起依序為2008年《我身騎白馬》、2005年《飄浮手風琴》、2009年《甜蜜的負荷:吳晟詩.歌》,下排左起為2019年《祭》、2022年《ZETA》、2011年《故事島》。中間則為2023年《Beginningless Beginning》葛萊美最佳唱片包裝獎。(攝影/李婉蓉)
蕭青陽7進葛萊美,專輯入圍的有⋯⋯
2005年《飄浮手風琴》
從臺東太麻里一帶的凌晨暮色,藉由海邊檳榔林帶出亞熱帶悠閒風情,塑造手風琴樂師躺在吊床上的漂浮感,以及日照下暈眩感。
2008年《我身騎白馬》
靈感來自薛平貴與王寶釧的愛情故事,採用古代將軍像和仕女圖,以中國碑帖、版畫概念,呈現黑白相間的拓印效果,凸顯出白馬意象的中心主題。
2009年《甜蜜的負荷:吳晟詩.歌》
以世界潮流所關注的環保議題做為設計主軸,使用吳晟抱著孫子的圖片,透過樹皮與木刻設計成為貫穿全輯的影像。
2011年《故事島》
用將近一年的時間閉關創作,從關心自己的土地出發,並以研究多時的剪紙設計,用剪紙創作訴說八八水災、檳榔文化、台灣黑熊等台灣的故事。
2019年《祭》
設計靈感取自於天書,結合宇宙玄學的色彩符號、打凸技法、油墨印刷、白墨絹印方式,讓被隱藏的圖像或符號,體現台灣的傳統廟宇文化。
2022年《ZETA》
從電腦鍵盤上代表還原操作的「Command+Z」做為創作靈感出發,希望以「回到上一動作」的符號,傳達近幾年對於社會、環境的感受。
2023年《Beginningless Beginning》葛萊美最佳唱片包裝獎
以布袋戲偶的外型出發,用一張紙裁切出一層又一層蘊含蛇腹老相機概念,彷彿記錄百年古道先祖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