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林

清晨七點半，花蓮縣鳳林鎮居民李金言就帶著剛採收的蔬菜來光復路報到了。就算今日腰痛，她還是請先生幫忙載菜來賣。賣菜只是附帶價值，最主要目的，還是要來見見社區的老朋友啊。

短短不到五十公尺路段，婦女們坐成一排，陳列自家採收的蔬果，交換社區情報與八卦，也分享在地食材。李金言指著眼前的高麗菜筍、韭菜與A菜，說：「這些也都是我自己要吃的，（怎麼可能）還消毒（噴農藥）咧。」

這是鳳林早市，鳳林一天的開始，純樸又生猛有勁。《alive》到訪時是假日，坐在台北到花蓮的火車上，充斥許多帶著濃濃口音的陸客。結果抵達鳳林，卻幾乎見不到觀光客的蹤影。二○一四年，鳳林成為台灣第一個獲得國際認證的慢城。一年半載過去，這兒依舊沒有嘈雜的汽機車與人聲。一如往常的日子，鳳林的生活步調，還是慢得很。

儘管鳳林花了四年時間爭取，但剛得到慢城資格時，許多居民卻搞不懂究竟什麼是慢城。在這個人口大量外移的小鎮，他們不解：「慢城有什麼好呢？」「慢慢等死？」鳳林北林三村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李美玲，是從高雄嫁來的鳳林媳婦。她最清楚鳳林的優勢在哪裡——水、藍天與空氣。她說，這些東西鳳林唾手可得，但許多城市已失去，花再多錢也無法彌補。

「鳳林不可能像台北一樣高度開發，更不可能趕上台北，」李美玲說，「我們應該讓鳳林人看見自己的價值。慢，也是一種文明，鳳林逆向行駛。」在這裡，維持著古老傳統的生活方式。就算家家戶戶有了洗衣機，每天清晨，阿嬤還是喜歡蹲在水溝邊洗衣服、洗特別油的鍋子、洗沾滿泥土的褲管。

根據慢城認證八大公約，其中一條明列：「培育本地文化，保護當地風俗習慣與文化資產。」鳳林文化資產確實獨特。日據時代，它是花東三大移民村之一。一九一四年，日人在今日鳳林鎮大榮里、北林里，成立林田移民村，設立林田國小、警察廳、神社與日式建築。如今走在鳳林小鎮，可見日據時代方方正正的街廓、棋盤式街道的原型。

當時由於推廣種植高經濟作物菸草，鳳林總共留下四十一棟菸樓，屬於全台密度最高的菸樓建築群。菸樓用來燻烤、儲存菸草，一旦燻烤起來，整整七天六夜不斷火。走在鳳林一村，走沒幾十步路，就可遇見一幢菸樓。文史工作者劉青松解釋，當時每戶各擁菸樓，但每四、五戶會互相換工，彼此合作燻烤菸草，「菸樓的建築，相當於當時日本城堡的縮影。」

菸樓分為兩種：大阪式與廣島式。前者仿大阪城興建，氣窗在爐灶正上方，屋頂閣樓亦開出氣窗，居民稱為「太子樓」或「天守閣」；後者則將氣窗設於屋頂斜面，散熱效果不比大阪式來得好。鳳林菸樓幾乎全為大阪式，仔細一看，還可見到菸樓內融合新式設備。八○年代改由電腦控溫燻烤菸草，如今隨著菸草產業衰落，早已不再運作了，只能從保存完整的菸樓，一窺當時榮景。

位於鳳林民生街的一座日式木造建築，則訴說另一段歷史。這裡曾是日據時期「鳳林支廳長官舍」，也曾是鳳林國中第一屆校長張七郎的宿舍。畢業於台灣總督府醫院學校（現台灣大學醫學院）的張七郎，當時聽說東部缺乏醫生，便前往花蓮開業。曾任花蓮縣議會議長的他，對於花蓮的教育與醫業貢獻卓著。在二二八事件中，張七郎和兩個兒子卻不幸遇難。

這幢木造宿舍久無人居，幾乎成了廢墟。二○○四年，地方居民決定活用閒置空間。由於鳳林人擔任校長共計一百二十多位，是全台出產校長最高的小鎮，為傳承鳳林學風，命名為「校長夢工廠」，蒐藏鳳林教育史文物。

來到校長夢工廠，聽老校長說故事。解說宣導志工戴國健本身也是退休校長，在教育界服務四十年。「客家人晴耕雨讀，我們當時因為苦怕了，目標都是師範學校，等於一畢業，就馬上有工作和薪水可拿。」鳳林於是成為「校長的故鄉」。

附近的花手巾植物染工坊，則保留了客家植物染傳統。萃取天然植物的染液，印染在面料或客家大襟衫。「運用綁染技巧，構成對稱的圖案，讓一塊布變化無窮。」劉青松解釋。跟著客家媽媽巧手示範，試試不同染擷技法。如用橡皮筋把石頭或BB彈綑綁進白棉巾，印染後就成了圓點圖案；或者用線將白棉巾如麻花辮般緊緊纏繞，最後展開成為彩色蜘蛛網。

我們這次使用的是淡黃色福木染液，將捆綁完成的棉巾，丟進滾燙染液中，煮染半小時，每十分鐘提布過一次冷水，最後拆剪橡皮筋或竹棍，清洗並以醋定色。掛在曬衣架晾乾的染布，太陽的照射下，圖案更顯清透。

搭車離開鳳林前，去美好花生帶些伴手禮吧。台灣加入WTO、政府鼓勵休耕後，鳳林農業同樣陷入停滯。不願媽媽炒花生的技藝失傳，美好花生負責人鍾順龍六年前辭去台北攝影工作，返鄉繼承家業。他們的花生嘗起來口感爽脆、香氣足，配茶和下酒都別有風味。連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都喜歡美好花生的味道，還引進雲門劇場大樹書房販售。

戴著一頂斗笠的鍾順龍，領著土狗吉利巡田。一下到花生田，踩到土地，吉利興奮的在成排田埂間穿梭跳躍。鍾順龍說，一直以來當攝影，都在處理決定性的瞬間，如今思維轉化成看著這一期收成、思考下一期播種，時間拉長，眼光放得更遠了。

時間在這兒，滴答得緩慢。鳳林人選擇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甘願守護生命中美好事物。

小檔案_校長夢工廠

時間：08：30～12：00、13：30～17：00
地址：花蓮縣鳳林鎮民生街10號
電話：03-876-4779

小檔案_菸樓聚落

時間：全年無休
地址：花蓮縣鳳林鎮大榮里及北林里

小檔案_花手巾植物染工坊

時間：08：00～17：00
地址：花蓮縣鳳林鎮中華路164號
電話：03-876-0905

小檔案_美好花生

時間：10：00～18：00
地址：花蓮縣鳳林鎮中和路142號
電話：0933-528-4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