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個紀念章挺過80年,窺看日本時代台灣美學與榮景
2023/08/16
- 文字 / 麥田
1935年台灣博覽會期間,
一位專做外國人生意的木匠一個章一個章地,蓋得了300多枚紀念章;
80年後,一張老照片牽引著作者重啟泡過時光染液的集印簿,
以紀念章為翼,回返日本時代,不僅止呈現商店的面容,
還要繼續說那些始終說不完的故事⋯⋯
「10.10.10」整個台北有一支紀念章大軍,紮營插旗,駐守各地,為博覽會助勢,也為台灣效力,大聲宣傳。
「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簡稱台博會),展期落在昭和10年10月10日~11月28日,共50天,是日本自1895年治理台灣以來的成果誇耀及實力的展現。整個台博會規模之大,光是設於台北市內的主會場便達數萬坪,各地方(包含北中南)亦設有地方館展出鄉土特色,可說是台灣全島動員起來參與史上最大的盛事。
從紀念章上,我們看見1930年代台灣的繁榮、活力,也看見那個年代民間的文化細膩度。令人既讚嘆又感嘆,8、90年前的美學竟強過戰後,甚至今日。
糖業館的紀念章上可見兩名年輕女性,分別是盛裝和服的日本人以及著襲地旗袍、時髦高貴的台灣女性;館內由分屬民間會社的多家現代化糖廠參展,還備有免費的冷糖水給參觀民眾品嚐;專賣館的紀念章則呈現其獨特的高塔圓形外觀,進到館內濃濃的樹香撲鼻而來,除了樟腦,現場還有製菸實演,也可以一窺機器是如何自動幫酒瓶貼上標籤的;子供の国(孩童的國度)以其入口地標、塔頂有著桃太郎可愛塑像的「蓬萊塔」做為紀念章主圖,場內3000坪的遊樂區舉辦琳琅滿目的餘興、娛樂活動,提供觀眾另一個益智、健體、遊戲的去處⋯⋯
然而,書中介紹的不只是台博場館的戳章,
更將目光聚焦在當時民間特製的紀念章上──
日本時代最早的一枚紀念章是1902年的「萬國郵便聯合加盟25年祝典」紀念郵戳,其後這樣的紀念郵戳雖連番現身,但只有一些嚴肅的大日子才有資格發行紀念戳章,或是仍有許多規矩要守,像是蓋得後貼了郵票只能會場內投遞。到了1931年,風景名所紀念章才開始冒出頭,購買一錢半的郵票,就可以在郵局蓋得戳章,增添旅遊趣味,隔年全台更有近30個火車站也推出紀念章饗客。而這一波風潮來到台灣博覽會期間,更是整個大噴發,來到最高潮!本書主人翁楊雲源的集印簿,可說是展示了當年盛況:餐廳、電影院、照相館、書店、文具店、印章店、藥局、菓子店、皮鞋店、布店、咖啡店、旅館、市場、廟宇、神社、溫泉旅宿,全都登場了,於是紀念章的舞台不再只有郵戳和鐵道。
楊雲源的集印簿中,有多達300個珍貴的「民間」台博紀念戳章,是官方紀錄《始政四十周年記念臺灣博覽會誌》中所未見,珍貴的文化財!每個商家的紀念章都製作精緻,極富特色,其線條、文字、空間配置皆令人驚嘆於當時的美學與手工技術,沉迷其中,且80多年前的蓋印至今仍色澤飽滿。
在設計上,可見商家費盡心思凸顯自身特色的圖樣:藥局以單槓倒立的人加上增強體力字樣,呈現其主打項目;接骨院大剌剌地秀出拿著看板的骷髏人,確實讓人一目了然;洋雜貨店以一截著褲襪的長腿勾引目光;其他像是祝台博字樣、台灣島型輪廓、巨大的台博牌樓也被融入構圖之中,有時還能看見以表現南島風情的椰子樹或香蕉葉為襯。
這些台灣博覽會紀念章,是如何吸引這名木匠滿懷熱情,跑來跑去,一個章一個章蓋,從北橫跨到南,從東奔走到西,還有士林、北投、草山,連基隆都去了三次呢!
就讓我們再次隨著陳柔縉生動的文字,窺看日本時代那真真確確存在的文化繁景。
《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圖片來源:麥田)
書名: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隨書贈送復刻原寸地圖:昭和十年「台灣博覽會鳥瞰圖」、「台灣博覽會紀念台北市街圖」)新裝版
作者:陳柔縉
出版社:麥田
>※以下內容經授權摘自《一個木匠和他的台灣博覽會》,未經同意請勿擅自轉載
*城內本町
花家ホテル(花家旅館)はなやほてる
今天漢口街一段45號為大眾銀行,1935年當時,那裡是本町三丁目十番地,矗立一家嶄新的旅館,磚造三樓高,兩年前剛完工。台北城內近火車站,大小旅館雲集,像日之丸館、朝陽號,都是日治初期即存在的老字號。也有30年代才出現的,例如山梅館、這家年輕旅館「花家」滿特別,由舊旅宿改名脫胎而來。
100多年前,台北市內有許多供長住的「下宿」,其中,三橋屋主要吸引低階的日本官員入住,也會有從日本剛到台北找工作,舉目無親可靠,就會先住宿泊費便宜的三橋屋等待機會。像22歲的前川,就登報說他中學畢業,要找文書工作,最後留下聯絡的方法是「三橋屋」,電話552。到了1933年,三橋屋已經營運20幾年,因緣際會,「伊藤商會」願意投資5萬圓,三橋屋便蓋起新樓,經營人名叫「中地ハナ」,ハナ就是「花」,更名「花家」,可能源於此。
重整再出發,營業之初,花家登報宣傳,強調堅持不收「茶代」(小費),現代人還能理解;標榜浴室從早就有熱水,這一點就可愛得難以想像了。
花家ホテル(花家旅館)はなやほてる紀念章。(圖片來源:楊弘熙、麥田出版)
*城內本町
朝陽號あさひごう
日本人很會組織團體,例如台北幾家餐館的廚師料理人,日本統治台灣才兩、三年,植根尚淺,他們已經成立「組合」(類似公會、工會),並且寫好規約,若有違反,還會罰款,一點也不馬虎。
台北市有「宿屋組合」更是當然了。台灣博覽會前一年,這個旅館同業團體摩拳擦掌,準備迎接難得的旺季;不只台北市步伐齊一,也去找高雄、台南的業者,大家共思策略,看如何吸引觀光客。這個台北市宿屋組合的領袖「組合長」就是「朝陽號」旅館的老闆。日本人重輩分倫理,可見朝陽號的地位與老資格。
朝陽號是日本時代日本人開設的第一家旅館,位於本町三丁目三番地到十番地,佔地廣大。店號摘取自創辦人朝比奈正二的姓氏朝比奈。1895年6月,日本開始統治台灣,朝比奈正二手腳很快,七月就先向台灣人租台式房屋,改裝開張做生意了。據1901年的《台灣商報》指出,朝比奈用5、6年的時間,建築新穎的本館和別館,是當時到台灣旅行的旅宿首選。朝陽號的庭園種了4、50株的梔子花,香飄客室。客房內,牆上則掛有名家畫作,像是跨17、8世紀的浮世繪名家西川祐信的山水畫、18世紀圓山應舉的山水畫、當時的西条派畫家野村文舉畫的日出松。
朝陽號あさひごう紀念章。(圖片來源:楊弘熙、麥田出版)
*城內本町
攝津館せっつかん
1923年,郵輪「信濃丸」停靠基隆港,走下來一群洋臉孔白人,一行12人。這樣的陣仗在90幾年前的台灣不太尋常,報紙記者馬上追蹤。原來他們是「羅西亞人」,亦即俄羅斯人。進了台北之後,他們入住火車站前。今重慶南路一段頭的旅店「攝津館」。這些俄羅斯人並非探險家、觀光客,也不是來開會的官員或參訪的宗教團體,記者探訪後,知道他們的職業是「羅紗屋」,賣西裝布料,而且是肩扛著布料沿街叫賣的「行商」。
從俄羅斯遠道來台灣的街頭賣布,聽起來有點不可思議。絕不是有利可圖,不惜路途遙遠,背後原因其實藏著時代擺布的蒼涼。上個世紀的10代中期,第一次世界大戰打得很膠著,俄羅斯連連敗戰,國內經濟問題叢生,缺食、罷工、物價漲,內外壓力推積成1917年的大革命。沙皇退位,接續的不是美好新時代,而是內戰。一個個小小的人民,雙手無力阻止瘋狂的浪潮,只有外逃。中國、日本,乃至於台灣,戰前才會有偶然撞見俄人扛布料叫賣的街景。
台南的代書孫江淮在回憶錄指出,他在台南海水浴場遇見一個白俄人,「只會一點日語」,四處賣布,曾經到善化來賣,「我看他還滿可憐的,沒有父母,沒有朋友,沒有熟人」。不僅台南,1923年的報紙說,除了攝津館的12位旅客,同一時間,也有5個俄羅斯人往宜蘭,兩個往台中賣布去了。
攝津館せっつかん紀念章。(圖片來源:楊弘熙、麥田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