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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育工作者郭彥仁因愛動物成癡,聚焦人與野生動物間關係議題,站上保育第一線。
保育工作者郭彥仁因愛動物成癡,聚焦人與野生動物間關係議題,站上保育第一線。

郭彥仁追逐黑熊足跡、守護瀕危動物:看到動物自然純粹的樣子,我就覺得快樂

2022/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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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雪山,保育工作者郭彥仁像檢察官辦案,只是找的是野生動物。案發地點是某棵倒下的樹幹,樹幹下方形成小空間,泥土疑似被某動物壓得平整。他蹲下身,彎腰撿起一根棕白漸層色細毛。「這是山羌的毛,山羌把這裡當窩。」他分析。先是細毛,周遭又發現排遺,線索一個接著一個出現,山羌獸徑就從眼前展開。

外號「郭熊」的郭彥仁,原先是一名走在既定山徑的登山客,大學時跟隨「黑熊媽媽」黃美秀從事台灣黑熊生態研究,意外踏上一條岔路,開啟對於野生動物觀察、追蹤與保育。為了心愛的野生動物,他曾在中國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等待雪豹,也曾獨自前往阿拉斯加荒野拍攝棕熊與美洲黑熊。

「他像位博物學家,」大家出版總編輯賴淑玲觀察,許多登山者談對山的感情或精神淨化,但郭彥仁談山,數據與目標明確,清楚描述動植物名稱,「這代表他下過苦功,為了理解野生動物,建立深厚的自然知識。」

台灣黑熊小熊緩慢爬下樹,母熊在樹下等候。郭彥仁看得出神,最後才想起按快門。(圖片來源/郭彥仁)

台灣黑熊小熊緩慢爬下樹,母熊在樹下等候。郭彥仁看得出神,最後才想起按快門。(圖片來源/郭彥仁)

推敲線索,尋找動物棲息地

走進山脈最深處的動物樂園,他是行走的百科全書,能回答我們對於動植物的一切好奇。畢竟當初要掌握台灣黑熊活動第一步,他在黑熊大本營——花蓮大分山區樹下架起種子網,等待青剛櫟果實掉落,成天數果子,從落果推估當年產量,再判斷黑熊在此活動狀況。黑熊的餐桌八成是植物,秋冬樹林裡冒出大量青剛櫟,這裡就是牠的冰箱。

做野生動物研究,常採用穿越線調查法,記錄研究物種在一個路徑或特定領域出現的次數。但,動物躲人都來不及了,哪會乖乖現身給你數?足跡、爪痕、腳印與排遺等,都成為重要線索。例如台灣黑熊擁有五爪,留在樹幹上形成對等平行的爪痕,痕跡間距1.5至2.5公分,就是判讀依據。

自動相機協助建立動物數據資料庫,也可架設在樹上,窺見猴子、松鼠等移動獸徑。(攝影/陳鴻文)

自動相機協助建立動物數據資料庫,也可架設在樹上,窺見猴子、松鼠等移動獸徑。(攝影/陳鴻文)

動物排遺對他而言,更是黃金。「排遺透露很多線索,」郭彥仁解釋,從攝取的動植物,到檢測DNA鑑定公母、身體狀況與親緣關係等,顯示個體健康及與森林生態間的關係。有一回,他撞見台灣黑熊的新鮮排遺,一半全是水鹿脂肪,還夾雜棕色帶白的水鹿毛。難得看到黑熊吃水鹿,就算是撿過最臭氣熏天的熊大便,他也興奮帶回實驗室判讀。

跟著他檢查架設在山林的自動相機,此時附近山羌發出「啊―啊―」的叫聲,卻不見身影。透過紅外線偵測,動物一經過,感應到熱源,相機立刻啟動快門。即便全自動,但他們事後花同等時間逐一比對物種與建檔。約800至1000小時,可能才拍到一張黑熊;約2000小時,相機才捕捉一隻石虎。

「每次開相機,就像在拆驚喜包。」郭彥仁說。相機消弭人與動物的距離,能窺見野生動物打架、互動或交配等行為,猴子在相機前搖頭晃腦、山豬享受泥巴浴……,藉此了解動物樣貌與特徵。「在這些畫面裡,動物不再警戒、毛髮聳立,反而非常放鬆,」他說,「看到動物自然純粹的樣子,我就覺得快樂。」

台灣黑熊在樹幹留下爪痕,爪痕呈現平行排列。(圖片來源/郭彥仁)

台灣黑熊在樹幹留下爪痕,爪痕呈現平行排列。(圖片來源/郭彥仁)

黑熊,引領他進入深山,認識住在山林的動物與人們。因黑熊數量少、難以遇見,必須緩慢認識大自然,磨練自己在荒野的生存力與判讀能力,主動尋找,也耐心被動等待,才有機會窺見森林深層的寶藏。

走在沒有正常路徑的野地,郭彥仁步履輕快,我們完全跟不上他的步伐。很難想像,他第一次背重裝登奇萊主北,走到一半就累癱,被隊友攙扶至山屋。經歷18年山林歷練,常徒步三天才能抵達大分黑熊活動區域,常攀登高山,在群峰間、樹梢上架設自動相機,更向布農族人學習山林智慧。布農族朋友開玩笑為他取布農族名——「烏浪(Wulang)」,意指工作認真的人。

流連山林,站上保育第一線

如今他可以在爬滿幾百隻馬陸的營地照睡不誤,就算下雨,也有把握生一座流動的營火。「生火是與山林最溫柔的對話,」他在《走進布農的山》寫道,「不疾不徐,才能把火生起來。」

賴淑玲說,一般目標為百岳的登山者,最關注攻上山頂那一刻,海拔約2000公尺山林通常是登山第一天、或最後一天行走的林道,快速通過,「但郭熊長期停留在這片山林觀察,這兒通常沒有明確路徑,有排山倒海的樹,有最豐厚的生命力度。」

為了體驗星野道夫的自然觀,郭彥仁獨自前往阿拉斯加,用鏡頭捕捉棕熊。(圖片來源/郭彥仁)

為了體驗星野道夫的自然觀,郭彥仁獨自前往阿拉斯加,用鏡頭捕捉棕熊。(圖片來源/郭彥仁)

不斷等待,與找尋。大家總愛問他,看過多少次黑熊?他回答,一年看見一次,已實屬幸運。某年六月,他結束研究工作,傍晚想入住山屋休息,結果轉角竟遇到一隻約160公分、70至80公斤的黑熊。距離很近,近到可以瞧見牠緊張表情,全身毛都在滴水,可能才在附近小溪剛泡完澡。不到五秒,黑熊從邊坡瘋狂下衝。黑熊後腳一離開,同事前腳抵達。剛剛這裡有隻黑熊!同事說:「沒看到,但我相信。剛剛森林出現落石,你應該把牠嚇壞了。」過了不久,郭彥仁在路邊發現新鮮熊大便。「我對牠充滿內疚,牠才洗好澡、上完廁所,想找個好地方睡上一覺。」他說。

愛動物成癡,他聚焦人與野生動物間關係議題,站上保育第一線。例如,協助獵人與農民架設正確的陷阱,避免誤傷黑熊;加強保育宣導,在野生動物進入到農地或人們山居空間滋擾時,進一步解決人與動物的衝突。當然,還是背著背包進入山林,最單純,「但如果你只挑喜歡的做,保育工作無法往前吧。」他說。

棕熊的腳印,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腳掌寬度還要寬。(圖片來源/郭彥仁)

棕熊的腳印,比一個成年男子的腳掌寬度還要寬。(圖片來源/郭彥仁)

前《數位時代》雜誌總編輯詹偉雄在紀實節目《群山之島與不去會死的他們》受訪時形容,郭彥仁體格魁梧、心思柔細,像動物之子,「可以在19世紀世界大博物學者身上,看到郭熊寄託的理想生活樣態。」

他曾在中國青海省三江源自然保護區旅行一個月,尋找雪豹。但,其實他沒有等到。如果聘請一位當地嚮導,或許有機會看到這位高山王者的身影,然而他堅持,要自己拼出雪豹棲息地的樣貌,推敲解謎,讀懂訊息,享受摸索追尋的過程。

在阿拉斯加野地紮營,Google地圖也派不上用場,徹底體驗與世隔絕的荒野感。(圖片來源/郭彥仁)

在阿拉斯加野地紮營,Google地圖也派不上用場,徹底體驗與世隔絕的荒野感。(圖片來源/郭彥仁)

「有點像拼拼圖,」他說,「即便沒有找到最後一片,但走過的山溝、雪坡都記在腦海,不影響我建構雪豹生存環境的想像。」電影《白日夢冒險王》裡,野地攝影師在喜馬拉雅山等待雪豹,雪豹終於現身那一刻,他卻沒按下快門。沉浸於美與純粹,有無得到最後一塊拼圖,已不重要了。

「每次開相機,就像在拆驚喜包。」郭彥仁說,相機消弭人與動物的距離。(攝影/陳鴻文)

「每次開相機,就像在拆驚喜包。」郭彥仁說,相機消弭人與動物的距離。(攝影/陳鴻文)

〈郭彥仁小檔案〉

出生:1985年
現職:《走進布農的山》作者、野聲環境生態顧問公司研究員
學歷:屏東科技大學野生動物保育所
經歷:台灣黑熊保育學會專案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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