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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鳳春是目前台灣唯一持有日本認證樹木醫執照的女性樹醫,有樹的地方,都是她的診間。(攝影:石吉弘)
詹鳳春是目前台灣唯一持有日本認證樹木醫執照的女性樹醫,有樹的地方,都是她的診間。(攝影:石吉弘)

醫樹20年、夢到樹哭喊「救救我」,台灣唯一女樹醫詹鳳春:全台灣的樹,都等著我去救

2022/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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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師,你快來看,竹柏整棵被吃光!」「後面那棵羅漢松也不行了!」「那棵梅樹枝條有點垂,颱風來會不會倒?要不要再修?」alive團隊隨著樹木醫生詹鳳春抵達陽明書屋,前腳才剛下車,三位陽明山國家管理處的工作人員立刻湧上前,七嘴八舌為「樹」喉舌。

她,是目前台灣唯一持有日本認證樹木醫執照的女性樹醫。有樹的地方,都是她的診間。全台各地都有她的患者,從阿里山百年染井吉野櫻、陽明山中山樓櫻花王、陽明書屋梅樹、士林官邸楓香樹到台北二二八公園流蘇樹等。每天她到處救樹,為樹複診。每棵樹患者,也都擁有專屬的病歷檔案。

詹鳳春每天到處救樹,為樹複診。每棵樹患者,也都擁有專屬的病歷檔案。(攝影:石吉弘)

詹鳳春每天到處救樹,為樹複診。每棵樹患者,也都擁有專屬的病歷檔案。(攝影:石吉弘)

這天,行動診間開在陽明書屋。書屋外的竹柏光禿禿一片,幾乎沒有葉子,而樹幹上爬滿橙帶藍尺蛾的幼蟲,幼蟲甚至還都垂降蔓延到地面,地上更有蛾正在交配,蟲蟲危機正步步逼近。

觀察樹的病況,不到五分鐘,她立刻精準判斷病因:竹柏與羅漢松絕對不能種在一起,這是禁忌!

原來,竹柏與羅漢松的樹葉含有微量毒素,外來種的橙帶藍尺蛾的幼蟲得以消化其毒素,還能儲存在身體內,導致鳥類不吃這種毒蛾,形同沒有天敵。兩種樹種在一起,根本就是橙帶藍尺蛾的天堂。

工作人員進一步詢問:「撒蘇力菌(農藥名)可以嗎?」詹鳳春皺起眉頭說:「不要,明年會更嚴重,竹柏葉子長不出來,必死無疑,最好用自然農藥。」

詹鳳春口中的自然農藥,是利用植物一些特殊氣味,如辣椒、蒜頭等混入木醋液等方式,噴灑使氣味驅蟲,製作費工。整個救治過程相當耗時費力,但有機會讓樹木存活,且隔年蟲害可望減少一半。

陽明書屋前的竹柏葉子幾乎已被橙帶藍尺蛾的幼蟲吃得精光,正面臨生存危機。(攝影:石吉弘)

陽明書屋前的竹柏葉子幾乎已被橙帶藍尺蛾的幼蟲吃得精光,正面臨生存危機。(攝影:石吉弘)

因樹施藥、清創、補皮 為了救樹忍受風吹日曬、蚊蟲叮咬

她口中叨念著竹柏的病況,腳步仍沒有停下來,引領我們走進書屋的庭院中,要為梅樹複診。她仔細觸摸、觀察園內20多棵梅樹,時不時翻翻樹皮檢查新芽、蹲下身來輕挖土壤,看看樹木是否長出新的根。突然,她一個箭步,踢掉一棵梅樹下的真菌,「這棵要再補一下外科。」

她解釋,梅樹樹幹因外傷腐朽,出現真菌類的子實體,這代表樹幹內已經有腐爛趨勢。若要確保樹木健全,避免樹勢惡化,得再幫樹做清創及外科手術,才能讓樹木好好生長。

救樹,如同急診室般緊張,跟死神搶時間。而且夏天過熱「不宜」動土,因樹木容易生理失衡導致根系壞死。若是大面積修剪,要補上樹幹癒合劑,同時,必須調整土壤、隨時留意樹的狀況。為了搶時間,這20多年來,她一天都只有時間吃一餐。

全台灣的樹,都等著她去救。

曾經阿里山國家公園的工作人員請託她,拯救阿里山的櫻花樹。當時她時任信義區一間豪宅的樹顧問,抽不出空檔。但阿里山的養樹人員告訴她,這是全台灣大家的樹,一定要救。她心裡動搖,於是跟原本的業主說:「私家的樹另請高明吧,我要救的是大家的樹。」

士林官邸正館前的楓香樹曾因樹幹腐蝕一度病危,詹鳳春為其清創後,在樹幹內側敷上人工樹皮(白色處),目前已痊癒。(攝影:石吉弘)

士林官邸正館前的楓香樹曾因樹幹腐蝕一度病危,詹鳳春為其清創後,在樹幹內側敷上人工樹皮(白色處),目前已痊癒。(攝影:石吉弘)

為了救樹,每天忍受豔陽曝曬,還要爬樹、挖土,甚至忍受被蚊蟲叮咬的不友善環境,為什麼她還甘之如飴,當個不求回報的樹醫生?

20年前,她還在日本求學時,有年四月初的櫻花祭,她正往校外實習的路上,卻碰上大塞車。她不經意的往窗外看,只見一間小學內的櫻花特別盛開,讓她心裡暗叫:「開太用力了吧,幹麼開這麼用力?」

接著,她見到樹下的小朋友們開始追著櫻花跑,但奇怪的是,櫻花飄向右邊,小朋友卻往左邊跑。讓她不禁納悶,這是什麼狀況?此時,車子向前開,經過校門時,她發現門口寫著「盲啞學校」,她才明白,原來這群小朋友看不見,他們只能用觸覺和聽覺去感受櫻花。

「我那時候很感動,我覺得樹對人的付出是無私的、不求回報,這讓我決定要好好照顧樹,全心全意當樹醫生,」這是她做為樹木醫的初衷。

此處裂痕是樹幹上的清創傷口痕跡。(攝影:石吉弘)

此處裂痕是樹幹上的清創傷口痕跡。(攝影:石吉弘)

醫樹執照比醫人還難考 承諾恩師學成回台貢獻,為樹發聲

台灣並沒有樹木醫的完整訓練,詹鳳春當年家中經濟狀況不佳,赴日求學一度捉襟見肘,甚至曾睡在公園。慶幸遇上東京大學農學院教授鈴木和夫願意收她為學生,但有個條件:「台灣沒有樹木醫,所以妳要考到樹木醫執照,回家鄉貢獻。」

只是樹木醫並不好考,除了要先具備7年的臨床經驗,還須通過16項專業科目考試,合格率大概只有20%,比台灣的醫師國考合格率還低很多。換言之,醫樹比醫人的醫生還難考。日本人平均4、50歲才能考到這張證照,而她在30出頭就考上樹木醫。

不僅如此,詹鳳春後續又修讀都市工學環境設計學博士和植栽基盤師執照,目的是了解土壤與環境對樹木的影響,從根本解決樹的問題。

詹鳳春笑說,或許一般人聽起來有些怪力亂神,但樹曾經半夜到她夢裡,哭訴腳邊的土很硬、很痛。醒來後她去夢中描述的位置,現場狀況還真的與夢中情境一模一樣,她半開玩笑:「它們有時候真的很煩!」

樹無法為自己發聲,一般人聽不到也聽不懂樹的語言,她卻透過觀察日照、排水、土壤、雜枝生長狀況、樹皮狀態、顏色等症狀理解樹的想法,甚至要動土、砍樹前,她也會跟樹溫柔溝通,請樹忍耐、請樹堅強。

詹鳳春見到樹幹底部有真菌,會立刻刮除或是踢掉,因為這可能代表樹幹內已有腐蝕狀況。(攝影:石吉弘)

詹鳳春見到樹幹底部有真菌,會立刻刮除或是踢掉,因為這可能代表樹幹內已有腐蝕狀況。(攝影:石吉弘)

「很少人能像老師一樣,把樹的生命重量看得跟人一樣。」她的樹護士陳韋宏說。當要鋸樹的時候,詹鳳春都會繃緊神經,枝葉被鋸下時,就像人被截肢一樣,會變得相當虛弱,不僅要立刻上藥,還要觀察其他的生理狀態。一般工人在修剪樹木時,常常一鋸下就離開,或鋸10分鐘,休息15分鐘,這都會讓詹鳳春為樹心急。

因為是樹木們僅有的窗口,看見樹在受苦,她格外焦慮。她直率的說:「我比較喜歡跟樹相處,人太多利益糾葛了。」要不是為了樹,她才不想跟人溝通呢!

陽明書屋的行動診間今日即將落幕。見到「昔日病患」梅樹群長出新芽,枝繁葉茂,她結論:「梅樹恢復得很好。」園內陽光透亮,徐徐微風吹撫,詹鳳春展開笑顏。

〈詹鳳春小檔案〉

出生:1976年
現職:一澍有限公司負責人
臉書: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63705587827
學歷:輔仁大學日文系、東京大學森林植物學農學碩士、東京大學都市工學環境設計學博士
經歷:救治阿里山百年染井吉野櫻、陽明山中山樓櫻花王、陽明書屋梅樹、士林官邸楓香樹等

〈樹木醫小辭典〉

樹木醫為樹木的醫生,最早起源於日本。制度起於1991年,最初為國家執照現改由民間團體執行。至今登錄在案的樹木醫約有近3000名左右,於各地進行樹木的診斷及保全。考試資格嚴格,不僅需具備至少7年的現場經驗才具報考資格,範圍涵蓋樹木學、樹木生理學、樹木生態學等16項專業科目,第一階段筆試需進到全國前120名者始有資格進入下一階段的研修考試。研修考試後需要再經面試,合格者便可登錄樹木醫號,授予樹木醫認定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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