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我來我見我被征服

母親節的前夕，友人約我一起吃飯。我告訴他們我週日要到東莒去。「東莒？哪裡？」只好解釋一下了！

東莒是連江縣四鄉五島中的一個小島。島上只有一百多個居民以及兩個連的駐軍。我是要到島上去看一個叫王建華的校長，看他如何管島上唯一一所學校（東莒國小）的26個孩子。還要看看他為什麼才四十出頭，但看起來好像已經五十好幾了！起碼商業周刊（第一一一○期「百大特色小學——超級酷校長」專題）上面的相片看起來比我還老。

料想不到，我朋友接下來的問題居然是連江縣在哪兒？

我下船以後，想在接船的人群裡找王老先生，誰知道居然是位黝黑高瘦的小伙子。可能是透過媒體的報導，雖然大家是第一次見面，但是好像已是老友一般。校長跟我們說，今天剛好是此地福德正神土地公廟補庫的日子，不妨前往一看。

何謂「補庫」？就是土地公的零花錢用完了，大家要幫他老人家的財庫補一補。怎麼個補法？就是燒些金銀紙錢，然後家家戶戶蒸些饅頭、花卷什麼的拿來拜拜。拜完的饅頭，要拿一部分到國小司令台上，由長者丟給大家搶。一來熱鬧一下，再說搶到了表示一年都平安健康，所以搶得還真熱鬧。最後是大家有獎。因為丟饅頭的人看到誰沒搶到，會特別丟幾個到他手裡。

饅頭搶完了，王校長帶著我們到海邊去看潮間帶。本來以為是在沙灘上走走就行了！誰知校長早看出我們的鞋不行，特別幫我們準備了雨鞋。今天退潮特別的遠，所以是挖花蛤等海鮮最適合的日子。

我們由校長的兒子小王皓帶著就下水了。所謂下水就是穿著雨鞋，拿個像竹劍的東西在水裡石頭縫間，東挖西挖的就挖出了一堆海鮮。小王皓告訴我這個叫鐘螺、那個叫蠑螺，還有別號叫「海鋼盔」的笠螺。我問他為什麼他懂那麼多，都是誰教他的。他還謙虛的說大家都知道。搞了半天，只有我們這些外來客不知道。



王皓忽然提議，前面的小水灘裡有海膽，要不要過去看看？那不是日本料理的極品嗎？我連忙說好！快帶我去看。口水都快掉出來了！只見他專心的往水裡一撈，就一隻全身帶刺的海膽出水了！

雖然吃過不少海膽，還真沒有從水中撈出來，就入口的經驗。小王皓用兩隻竹劍，一隻插住海膽，另外一隻一切，海膽就瞬間變成兩半啦！只見他由裡頭摳出黃橙橙的海膽肉。我毫不猶豫的給吃了！還真是鮮美。本想叫王皓再抓幾個解饞。但看看校長，這位長期保育生態的守護員，大概意思吃個嘗嘗就行了。我們就沒有「殺很多」了！

晚飯後，此地社區發展協會的理事長寶哥（謝春寶）帶我們到他家坐坐。剛好下午船老大民宿主人船老大（鄭智新）出去弄了些海產回來，要讓我們見識見識。告訴你，可真是開洋葷了！拿來了三臉盆。都是我不認識的東西。寶哥說東莒人的冰箱都放在海邊，要吃什麼就到海邊拿。我還當真問他，那要怎麼接電啊？引起他們幾個人哈哈大笑。原來他們所謂的冰箱就是海灘、岩壁及大海。要吃什麼，就去拿就是了！

熱騰騰冒著氣的盆裡裝著像鱉爪子的東西，有點怪怪的。寶哥說這玩意兒俗稱佛手，是長在岩縫間的一種與螃蟹同屬節肢動物的海產。只要輕咬小爪子，它就打開了。中間夾了一小塊肉。其味鮮美，湯汁更是濃郁。可能我太陶醉了！居然一咬開，噴了寶哥一身湯汁。挺不好意思的。寶哥連忙打哈哈，「這玩意兒棒吧？」豈止棒，簡直是人間美味。

第一盆還沒吃一半，第二盆又上來了！這盆看起來比較面熟，有點像帶殼的生蠔。此物叫藤壺，是長在海邊岩壁上的貝類。普通都是一大片的長。但是我們眼前的這一盆，每個中間又有一個洞。原來肉下午已被船老大的娘挖走了！但是剩下的殼，旁邊一扒，居然還有一隻小隻的，裡面也有肉。拿筷子一捅，肉就出來了！急忙放到嘴中品嘗。你說怪不怪，剛才那佛手吃起來像是蟹肉，而這一種嘗起來卻像蟹黃！這時早把膽固醇和三酸甘油脂全都給忘了！



我看時間也不早了，起身與寶哥說我看今天差不多了，我們就先告……。寶哥一把就把我按住，嘴裡嘟嚷：「大菜還沒上來！」說時遲，那時快。寶媽由廚房又端出了一盆來。等她老人家小心翼翼放下後，我往鍋裡一看，「呦，這是什麼啊！」寶哥跟我們講，「這玩意兒，就是船老大他老太太剛才在家裡處理半天的海葵。」天啊！是剛才看到的那一盆黏糊糊，還帶冒泡，看起來有點像毛毛蟲的東西。

我當時心裡想，「這玩意兒，打死我，我也不吃！」現在已成了一鍋湯了！湯是勾了芡的，喝起來有點酸，大概加了不少醋。才喝酒喝了沒多少，已快忘了剛才心裡想什麼了！拿起筷子，一夾就是三只往嘴裡塞。誰知道那毛毛蟲一樣的東西，煮了以後，居然咬起來是脆脆的。跟想像的完全不一樣。

第二天天微亮，才五點多。鳥就一起開始叫了！尤其過分的是有一對昨天下午就一直在我窗外的白頭翁，又來了！叫得我好不煩惱，只好起床！後來想想，可能牠們知道我是第一次來，怕我誤了一天照相最好的時間，就在清晨。還真的是對，背著相機便出了門。沿著小路無目的走著，誰想到，一下子就讓我走到了大埔聚落了！

此地有十幾戶閩東式的建築，聽說目前只有一位大嬸還住在此。還真讓我看到了大嬸，挑著飼料桶正去餵雞回來。跟我打了個照面，互道一聲早。東莒只有一百多個居民，大家互相都認識。看到外人來，多半會親切打招呼。大埔（原名「大浦」）以前是個小漁港，「浦」福州話即小港灣。早期此地海域盛產黃魚、鯧魚及帶魚。但後來此地漁獲大不如前，打魚的陸續搬走了。東莒社區發展協會計畫把此地整修一下，希望有藝術家能在此地創作。說的也是，此地真是個修身養性的好地方。

當年漁民捕了漁獲，就挑著擔子一路走到大坪去賣。這條魚路古道，好多年沒人走了！此地唯一的校長孩子王帶著大家一點一點的又把它給清理出來，還請大家寫了不少懷念大埔及古道的文章，用最克難的方法立於路旁。邊走邊看，還真使人感動。本無生命的海邊小路，忽然都有了生命。

回到旅館，到隔壁劉議員（前連江縣議員劉榮華）開的華美早餐店吃早飯。劉嫂主廚，得意作品除餛飩外，就屬九萬蔥油餅（我取的名字）！因劉嫂餅用的麵棍，竟是馬英九及蕭萬長當選的馬祖紀念酒瓶。只見她有點不好意思的說，「還真沒想那麼多，只是當初蔥油餅時，發現用酒瓶，右手抓著瓶口，左手還挺順手的。」

早飯後，寶哥帶我們去參觀他的勢力範圍――燈塔。真正「塔主」（寶哥是燈塔管理員）帶領參觀，當然要好好看上一看。我沒去之前，以為是日據時代蓋的。結果燈塔竟是一八七二年蓋的，而且是英國人蓋的。當年因鴉片戰爭，中國與英國簽下南京條約，馬祖對岸的福州成為主要通商港口之一。船隻進出頻繁，所以在閩江口得有所指引。英國人決定在東莒興建燈塔。

我們跟著寶哥一間、一間的參觀。居然連以前的日誌都保留了下來。一些當年使用的工具及維修器材都擦拭的閃閃發光。爬到塔頂，俯瞰福正聚落，有如時光倒流。塔旁有幾個早已廢棄的碉堡，我默默的走下燈塔，心想：將來我們一定會再強大起來。就從東莒開始吧！

福正聚落就位於塔旁山坡上。此地原本是東莒最繁榮的漁港。六○年代起，人口大半都外移到台灣，剩下的也多搬到島上的大坪村。縣府見此地與大埔兩地的民房屬閩東的傳統花崗石石砌建築，頗有特色，開始進行修復。目前整個環境已非常整齊清潔。

突然心中有一念頭：此地有這麼多整理好的空屋，何不加點設備，改成民宿，讓喜歡過簡單平靜生活的遊客到此體會一下？馬上把我的看法告訴寶哥。只見他微笑回我，他們也這樣覺得。在回大坪路上，問了寶哥，「為什麼你下車，不但門不鎖，連車窗也不搖起來？」（其實我是擔心我放在車裡的背包）。他又微微一笑，「我們這裡沒有這個習慣。」



回到船老大家，太陽正當頭。對我這種上了年紀、凡事以輕嘗即可的人，此刻躺一下較好。誰知校長電話來了！約我們一起吃午餐。可能是早上九萬蔥油餅的威力持續發酵，就謝謝校長的美意。誰知道電話還沒掛，校長就已出現在眼前了！原來這裡誰都在誰的隔壁，誰都跟誰近得很。校長說那去喝杯飲料吧！我們就到隔壁冷飲店了！

一進門，又是一陣時空錯亂。怎麼會有一家地中海風味的冷飲店呢？豔黃色的牆，深藍色的天花板，再配上白色的家具。你會以為是希臘哪一個小島呢！這家找茶Drink-Bar的女主人叫冰芬，還真讓她給弄出了一些獨具特色的本島冰品。沒一會，寶哥四點準時出現了！誰曉得東莒人居然比我們這些台北來的生意人還一板一眼。可能是他覺得我在島上的時間有限，希望我多看一些東西。

下午去看重新復育的野百合花。其實王校長告訴我們在他小時候，滿島到處都開滿野百合。那時沒覺得有那麼珍惜。但是等他到了這個年齡，回想起來，小時候看到的野百合還真是美。幾個人就計畫在島上再培育野百合。鄉公所也很配合，就在警察局後面的山坡地上，讓他們栽植野百合。最後警局的警佐、郵局的郵務士，連部隊的弟兄都來幫忙。人多好辦事，七手八腳的就把山坡上種滿了野百合。

五月是它盛開季節，整個峭壁上都是一叢叢白色野百合。懸崖下就是碧綠大海，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寶哥微笑著，看到我忙著給百合花拍照，心想的可能是大家的辛苦終於有人看到了！

六點半準時在船老大的餐廳裡，由莒光鄉長作東，讓我們見識一下期待已久的海鮮大餐。下午船老大釣了好幾條鱸魚，挑了一條大小適中的一魚四吃。鱸魚生魚片，我們不常吃。太新鮮的關係，吃起來還真特別，魚肉彈性甚好；清蒸鱸魚做法跟一般的差不多，但是就憑它的架式，我看已是觀光飯店級的了！



鱸魚塊米粉湯再加上此地的番薯塊，這種做法還真沒吃過。一般都是放點不帶甜味的東西，像山藥。但是加了番薯，湯並未發甜，喝起來非常的順口。加上米粉又是此地的特有做法（比台灣本島的稍微粗一點，但是較有嚼勁）。再來就是鱸魚湯了！鱸魚本屬補身的魚類。又以產婦及開過刀的吃了最補。我雖然兩者均不屬，但是仍然覺得是一種好吃的魚類。

另外就是石狗公（又名笠子魚）！石狗公容易上鉤，所以幾乎釣客都是帶了一大桶石狗公回來。船老大叫我們吃時小心點，因為刺多。我看他把炸過的整尾石狗公放在嘴裡，閉著嘴，沒蠕動幾下，就把魚大骨整根吐出來了！我有樣學樣，最後只有三分樣。這魚還真的有點像小時候，媽媽炸的小黃魚味。

特產海葵前晚已試過酸辣湯了！今晚是裹粉炸的。你說奇怪不奇怪？吃起來跟前晚的一點都不一樣，反而有點像炸新鮮的軟市。一個淺碗裡裝滿了各種貝類。有知名的，也有不知名的。加點枸杞清蒸，還真是爽口。又是一味下酒菜。

對了！對了！還有此地的名產國利豆腐。國利可是王校長哥哥開的呢！一早五點我曾到他們店裡，想看他們怎麼做豆腐，誰曉得王嫂已在清理現場，原來他們兩點鐘就起來磨豆了！說起國利豆腐在此地可是大大有名！而且可能是島上僅存的生產事業。不但供應馬祖各島，有的阿兵哥回台，還會買幾盒，帶回家送人。

晚上七點半，準時到了社區活動中心。校長在我們來前已告知，希望我能跟大家談談國外旅遊經驗。到了活動中心發現房間裡已坐滿好幾十個人。雖說此地居民才一百多人，但我一眼看去，應該也有五十多人。從六歲的到六十歲的都有。幾乎除了爺爺奶奶們要早睡，襁褓中的無法來，其他的東莒居民都來了！陶爸是個人來瘋，人一多就自然的亢奮起來，一口氣，連口水都沒喝，由七點半蓋到九點整。



校長說，連他也沒想到此地四家民宿的老闆都來了。可想而知，大家有多想讓東莒成為海上仙島。我不知道我講的東西對他們有多少幫助，但是我衷心祝福他們，假以時日，東莒不一定能成為海上仙島，起碼可以讓遊客看看什麼叫作友善，什麼叫作夜不閉戶，什麼叫作放鬆心情，好好享受生命。

我在東莒的最後一天清晨，一路走到昨天沒看清楚的神秘小海灣。在小海灣夾縫裡，只有我一個人呆呆坐在石頭上，傻等著太陽移動，等整個沙灘都被照亮了，我再拍照。可惜太陽移動的真慢，我也不再等了！雖沒能照到海灣的全部面貌，但是可能這正是它為什麼被稱為神秘小海灣的原因。

走回大坪吃早餐，王校長和寶哥都來了！也不知道怎麼聊到我的朋友嚴長壽（台灣觀光協會名譽會長）。大家都希望他能來東莒看看。我說我來打個電話給他。電話通了後，我告訴他我在東莒。誰曉得他那頭居然就興奮起來！原來當年他當兵抽到金馬獎，而且是派到一個聽都沒聽過的東犬島（當年此地叫東犬）。在島上待了一年。

我問他在島上都在想什麼，他居然說：「當年有位美少女叫×××，是東莒西施。」這下子可熱鬧了！王校長和寶哥立刻打聽年齡與嚴長壽相仿的人，是否知道有這位美女。還真查到當年有個美女，雖然名字差了一個字。校長馬上找人去查她現在在哪？我趕快抓住他要撥電話的手，說：「我把嚴長壽給綁到東莒，再約這位小姐出現，你看如何？」王校長高興的把這任務就交給了我。我則心裡想，「我要如何把嚴長壽給綁來東莒？」

王校長，寶哥及船老大陪我們到碼頭搭離開的船。船老大跟我們講，下次再來，他會划舢舨陪我們繞島一周，順便挖峭壁上的貝類，還可以看燕鷗如何在峭壁上產卵。其中的黑嘴端鳳頭燕鷗，可是「神話之鳥」呢。我們才恍然大悟，居然還有那麼多的事沒做完！老大你怎麼不早說啊！只見他靦腆的笑著小聲的說，「怕你們不再來，所以要留一些東西，下次再讓你們欣賞。」





上船後，看著他們在碼頭與我們揮手。心中想到很多事情。夕陽西下，在海邊挖蛤。白色的燈塔。滿山坡的野百合。古樸的石砌屋舍。那名字已忘了的海鮮。窗外的白頭翁夫婦。

還有那一百多位友善，熱情，全心想把自己的家鄉建設成一個美麗之島的東莒人。

＊【採訪後記】遺世東莒 一世之美

一初夏之夜，一個廣播聲從馬祖東莒島正中央的大坪村發出，穿越全島、飛向海洋：「各位鄉親，今天晚上七點三十分，在社區活動中心，奇哥企業董事長陶傳正將舉行旅遊講座，歡迎各位鄉親踴躍參加。」

聽到廣播，陶爸（陶傳正）趕緊放下碗筷，暫別滿桌的鱸魚、石狗公、藤壺、笠螺、佛手、海葵……，一手揉著肚子，一手握著隨身碟往外走。許多居民也出門了，迎著海風，走向活動中心。

東莒居民僅一百七十多名，現場居然來了五十多名，多為青壯輩。陶爸演講主題是「旅行與民宿」，難得的是，東莒幾個主要民宿與餐飲業者均到現場，顯然對外來知識的學習欲望強烈。

在東莒國小校長王建華開場後，陶爸感性的說：

「我剛剛吃飯，好像長了五張嘴，雖然沒有喝酒，但好像喝醉一樣，太快樂了！」

「從昨天來這裡到現在三十幾個小時，我好像在做夢一樣。這裡每一個角落，都很漂亮，但比風景更令我印象深刻的是，所有人都有一股熱情，包括小朋友，會大叫：『客人好！』今天在場者，也都那麼年輕，最大的也不過四十幾歲，我深深感覺，這是一個希望之島。」



「一大清早，我到學校，聽到孩子們大聲朗誦英文，我好感動；我也發現，大家高度使用 Internet。東莒雖然是小島，卻跟全世界都有聯繫。」

「經營民宿，人比房子更重要。就像這裡的人，熱情、和善，看到客人會微笑、打招呼，這是發展觀光最重要的條件。讓東莒成為台灣觀光的示範區吧！」

開心之際，陶爸唱起普契尼（G. Puccini）歌劇。陶爸更當場允諾，一定要把好友亞都麗緻飯店總裁嚴長壽帶來東莒玩。

雖然，陶爸拿出他手機，衛星定位居然找不到東莒，他笑稱：「我們在地球上消失了！」但我相信，在終年繞著地球跑的陶爸心中，東莒將占有重要位置；一如在我心中，它是永恆的美麗島。（文‧劉佩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