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公共建設背後都有他！建築師邱文傑不想蓋豪宅，壽山動物園、新竹之心打破階級貼近人心

5月中一場連夜大雨，居然讓新竹百年古蹟「東門城」前的橋墩遺跡泡進水裡，甚至有民眾驚呼「古蹟怎變成了游泳池？」但隨後有人貼出告示牌釐清，原來兩年前，東門城重新大改造時，建築師邱文傑就將這裡設計為「滯洪池」。看似「淹水」的模樣其實是透過精密計算，將過多的雨水暫時儲存於這座「都市小水庫」內，不立即排入下水道系統，降低排水系統負擔，緩和水患壓力。

古蹟不是只有憑弔古人、追溯文化的作用，甚至還能與時俱進，成為實用的都市設計。邱文傑坦言：「我花了20年，就是想要做這件事。」

新竹東門城是市民經常出入使用的古蹟活化代表，如今還有都市滯洪池的功能。（圖片來源：邱文傑建築事務所）

時間回到1999年，當時邱文傑頂著哈佛碩士、美國建築師名號回台，新竹東門城與其廣場的「新竹之心」是他第一個大型的公共建設案。將圓環花園改建成階梯式地下道的格局，沿著地下道，可以見到以玻璃帷幕保存的古城牆，還能見到歷經清朝、日據時代到民國政府的歷史脈絡。

透亮又通風，搭配燈光秀，東門城從不起眼的交通中心，變成情侶散步、親子假日遊憩的好去處。甚至，有許多高中生會透過地下道內的鏡子練舞，成為市民引以為傲的據點，每天都有千人進出。

邱文傑以此作品，一年內拿下台灣建築最重要的台灣建築獎首獎及第二屆遠東建築獎傑出建築設計。相隔不到5年，他又再以921地震教育館獲得同一殊榮，鞏固他在台灣建築界的地位。

然而2009年，事業正起飛的他，卻頻頻觸礁。先是連考15次的建築師考試，全都鎩羽而歸，沒能拿到執照。更棘手的是，他在中國出差卻突然心肌梗塞，還好緊急送醫安裝心臟支架才保住一命。

六龜山地育幼院花了邱文傑10年的時間重建，溫潤設計更能彰顯家的溫馨感。（圖片來源：邱文傑建築事務所）

大病後，投入公共工程

當健康與事業受挫，他還沒來得及反應，太太在此時發現懷孕。他的人生像是搭雲霄飛車，忽上忽下讓他難以招架，尤其面對生命的脆弱，讓他深感恐懼，「連去超市看到蔬菜，都覺得怎麼可以這麼漂亮珍貴。」一連串的挑戰，讓他不得不慢下來重新思考。

對他來說，活下來比什麼都重要，他第一個決定是戒菸，「我還在菸盒寫下，如果我有機會活到八十歲，管它是不是發霉了，我要再抽這包菸紀念。」在那之後，他時常透過步行體驗生命之美，甚至在酷暑天從實踐大學走回天母住家，一走就是兩小時。問他不熱、不累嗎？他卻笑說：「不知死焉知生？嘗過隨時可能死亡的經驗，你就不會覺得這些是苦。」

2009年的一場大病，讓邱文傑的建築生涯進入第二階段，他反覆思考，決定全心投入公共工程。（攝影：石吉弘）

這場病，也讓他的建築生涯進入第二階段，「健康卻一事無成不是我要的，（不願）苟且偷生，要有意義的活著，」他反覆思考，決定全心投入公共工程。他分析，公共工程能與人互動，獲得的成就感比其他民間個案高，工程案設計的議題性、社會性的高度也更高。

為此，他停工3個月苦讀，終於在第16次考試拿到建築師執照。他笑說，能夠在經手的案件上，蓋上自己的章，是一種責任跟安心感。

山屋作品被邱文傑認為是自己的「建築生涯舍利子」。（攝影：石吉弘）

元智大學藝術與設計學系退休教授、建築評論家阮慶岳表示，邱文傑選擇公共工程，等於是選了一條讓自己不會好過的路。要順遂，他大可以用美國建築師、哈佛碩士的名號服務高大上的建案，名利雙收十分容易，「但他選擇放棄，因為他選擇要做具批判性的建築，勇於打破單一權威。」

一般公共建設多半與政治密切相關，政府通常希望讓建築產生威嚴性，但邱文傑卻會花很多的時間，讓威嚴的牆面瓦解，像是城門會給人權力感，他卻用流水與植栽，軟化城門的距離感。

全鐵皮的外觀卻又能與自然融為一體，連冷氣的室外機都很和諧，是邱文傑最具個性的作品。（攝影：石吉弘）

要建出高大上建築，可以用昂貴又雄偉的H型鋼，但邱文傑就偏愛用便宜又質地輕的C型鋼。阮慶岳分析：「他用最簡單的技術來做現代建築，很靠近民眾的需求，不需要稀有材料或是高超技術，也可以很美觀。」好比被邱文傑稱為他「建築生涯舍利子」的作品山屋，就被稱之為「鐵皮屋界的LV」，稱讚他能把鐵皮屋蓋成精品的模樣。

※延伸閱讀：李清志專欄〉芝山岩下的鐵皮屋LV？山屋咖啡館活化城市空間、打造混合共生新秩序

採訪當天，請邱文傑為我們介紹最適合拍山屋的視角，他帶我們走到巷弄之中，透過一根醜陋的電線杆看向山屋。「我曾經覺得拍照就是要避掉這根電線杆，但發現怎樣都避不掉。我發現，如果建築物可以與電線杆融為一體，豈不是最好的共生效果？」他如此結論。

邱文傑最滿意的視角就是即使跟路邊的電線杆靠在一起，山屋也不突兀，達到共生狀態。（攝影：石吉弘）

室外的植栽全都是經過專業景觀師設計，可自然生長繞行牆面，也不須人工澆水照顧。（攝影：石吉弘）

此一柱狀設計可引導冷氣水直接滴到植栽平台，自成一個生態圈。（攝影：石吉弘）

他的心願不是蓋出豪宅，而是突破階級、藩籬，讓階級間能達到共生，彼此交流。例如，他改建壽山動物園，就是將鳥類解放回到天空，把原本關黑猩猩的籠子改為咖啡廳，把人關進去。彷彿將過去「讓動物服務人」的心態轉變為「讓人去服務動物」。不只動物獲得更大的自由，人類也沒有損失，經由他巧手改造的新竹動物園，不只平均每年入園人次是再生計畫前的3倍，年收入也成長4倍。

※延伸閱讀：三種視角看水豚君、羊駝沐浴，壽山動物園打破圍籬規則、放動物自由

改建的壽山動物園利用錐形的山屋，讓動物得以向上攀爬，多一點自由的空間。（圖片來源：邱文傑建築事務所）

20年修正，減大雨災情

只是他唯一放不下的，就是當年讓他一舉成名的新竹之心。20年前，當水利專家跟他掛保證東門城不會淹水時，他一直心存困惑，20年間，他不斷觀測數據與新聞，卻發現東門城淹水至少5次，讓他下定決心一定要修正這個問題。

2019年，因新竹市政府積極推動步行城市計畫，要擴大東門圓環人行道，讓他找到機會重新調整園區建設。他決定推翻過去的玻璃圍牆設計，並將插座等設施移到上方，也配置抽水機等裝置，將東門圓環改為城市滯洪池。這一設計不僅獲得美國建築師協會國際設計大獎等三大獎，也降低今年大雨釀災的危機。

預計今年開放的基隆塔，距基隆港、基隆廟口步行時間都不超過6分鐘，若能與山上主普壇商家、茶屋串聯，將形成新商圈。（圖片來源：邱文傑建築事務所）

然而，做公共工程難的不只是設計，更複雜的是多向溝通，還要承受耳語。以預計今年開放的基隆塔工程為例，邱文傑說塔橋亮橘色外觀色彩搶眼，坐落山上的主普壇後院，與山間樹林顏色形成對比，加上外型是以起重機意象呈現，難免招來褒貶不一的評價。他也正面回應：「我耳朵很癢，我知道建築界也有很多聲音，甚至認為這棟建築很暴力（指顏色與形態）。」但他的目標是要讓山下的民眾透過基隆塔的電梯裝置，可以輕易上山參觀廟宇，讓山下與山上產生連結。而且這是透過市民投票的決定，只要成功連結兩處交流，那他的設計就算達成目標。

邱文傑（左一）與事務所同事一同討論接下來要做的龍山寺廣場改造計畫。（攝影：石吉弘）

不僅如此，他也接下台北龍山寺外的廣場設計案。這個設計案將牽動當地街友、商家、香客等多方權益，他比畫事務所內的龍山寺廣場小模型，闡述著：「要如何恢復一府二鹿三艋舺的榮光？」「要怎麼讓社會福利發揮到最大？」眼前等著這位建築師，是該如何敲破階級與歧見牢籠的挑戰。

一個建築師，需要做到這個程度嗎？他說：「專業會讓人束縛，心態要回到做蠢事的狀態，才會接近人群。」發現錯誤就修正，而他更相信，建築不應該一成不變，甚至要生生不息。百年之後，會留下的不是硬體的建築，而是軟體的內涵。

邱文傑曾以新竹東門城與其廣場的「新竹之心」，一年內拿下台灣建築獎首獎及第二屆遠東建築獎傑出建築設計。（攝影：石吉弘）

〈邱文傑小檔案〉

出生：1962年生
學歷：哈佛大學建築暨都市設計碩士、淡江大學建築系
現職：邱文傑建築師事務所負責人、AxB建築工作室創辦人
代表作品：新竹之心東門城廣場、921地震教育園區、埔里紙教堂見學園區、山屋、六龜山地育幼院、新竹動物園再生計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