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設計遇上生活　燈光革命八十年

第一座消除陰影的燈

二十世紀初，丹麥建築家、藝評家、劇作家兼詩人保羅‧漢寧生〈Poul Henningsen〉，有一回在電車上感嘆他眼前所見的陰暗民居：「家具、時髦地毯等等家中的任何一件東西，和燈光的位置相比，一點也不重要。正確照亮房間並不用多少錢，但這需要文化。」

有了這一段背景，就能體會曾因反納粹而流亡瑞典的漢寧生，為何相當熱切於創作「民主」的、供大眾使用的好燈。現在看來簡單的不得了、由數層燈罩組合的PH燈〈一九二四年〉，其實是經由漢寧生精密的科學計算而來：他將燈泡以多重反光燈罩巧妙的包起來，光線的折射不會超過一次，因此首次製造出沒有陰影的柔和光影，同時又能提供整個室內充足的光線。

而漢寧生的燈光革命並未停在基本的PH燈系列。一九五七年，能四面八方射出光芒的PH朝鮮薊〈PH Artichoke Lamp〉燈誕生了，沒有人能否認這座小星球是藝術與科技結合的極品。漢寧生曾說，他從十八歲起玩燈光實驗，就致力於追尋光線的和諧。他做到了。

百年來被抄得最凶的燈

現在看到摺出扇紋的圓錐形燈罩不稀奇，但第一位在一百年前即想到這點子的丹麥建築家P. V. 傑生‧克林〈P.V. Jensen Klint〉就是厲害。如果Klint家族就照樣摺下去也不稀奇，傑生的兒子卡爾〈Karre Klint〉在一九四四年又發明了球形摺燈——水果燈籠〈Fruit Lantern〉，熱銷至今。更不簡單的是，Le Klint公司繼續和優秀的北歐設計師群合作，研發燈罩的打摺藝術。一九七一年，同是丹麥人、學建築的克里斯汀生〈Poul Christiansen〉，終於創出堪稱史上被抄襲最凶的摺燈——Le Klint 172。

這些燈上又繁又簡的漩渦，僅由覆上PVC的紙摺成。這真得感謝丹麥保留手工藝傳統，Le Klint的燈罩至今仍由摺燈工匠〈pleater〉一只一只手做，沒有機器能取代這件事。今年，Le Klint依然推出新摺法，他們是燈具界的「三宅一生」。

最完美的拋物線燈

拋物線式的懸背燈，是不是義大利的卡斯提庸尼兄弟〈Pier and Achilli Castiglioni〉發明的，已經沒人介意。因為，絕對是這對不世出的設計鬼才，讓這類燈款盡於完美、燃亮四十多年至今。

卡斯提庸尼們的美學中心思想：「設計需要觀察」〈Design demands observation.〉，在Arco這盞名燈上一覽無遺。在歐洲，許多老舊建築無法隨意裝潢，卡氏兄弟便想：如何不在天花板上打任何一個洞，就能提供頂燈式的光源？街燈給了他們靈感，這座立燈最高達兩公尺半，除了為了要提供方圓八呎〈約二百五十公分〉之內充足的光源，照亮整個餐桌及其周圍足足有餘，還為了要讓人端盤子上菜時不至撞頭。而在往下直射的主光外，上方打了圓孔的燈罩則另提供柔軟的副光。

最精彩的是支撐Arco的方法：一小塊長方形的義大利Carrara大理石。生產者FLOS為了讓觀者明白這塊大理石的小，在網站上的Arco照片旁放了一顆鳳梨，那基座還真是不比這水果高多少。第一次看到Arco的人難免擔心它會倒，卡斯提庸尼則以準到不能再準的力學設計說服一切：這燈調成三段都不會翻觔斗。想搬它則只要兩個人以一根棍子，插入基座中的洞即可移動。

Arco只是卡斯提庸尼兄弟設計的六十多盞燈之一件，他們經常被人抄襲的代表燈具還有費斯比燈〈Frisbi Lamp〉。雖然皮耶早走一步，三弟阿基里則繼續發想了無數日常用品，包括家具、汽車、電器等等，並在米蘭設計學院教書，發揚「觀察先於設計」的哲學。直到-二○○二年他過世前，阿基里依然不斷的從日常生活、身邊物件中找靈感、畫設計圖……。

看不見燈泡的壓克力燈

義大利畫家、建築師、設計師喬‧哥倫波〈Joe Colombo〉走得早，卻是他那時代走在前面的人。全世界第一把全塑膠椅「Universal Chair」，是哥倫波在一九六五年想出來的︹不是飛利浦‧史塔克〈Phillip Starck〉︺。他不把家具當家具、而稱其為「配備」〈equipment〉，因為哥倫波認為，人的生活習慣若改變，室內設計就應該要跟著變，以有效運用空間。他因此在一九七一年首創無隔間的「Total Furnishing Unit」——廚房、櫥櫃、床組、浴室，皆模組化、可移動，非常具未來感。從哥倫波對未來生活的苦心規畫、和大膽運用新材質的前衛，就會知道他這兩盞燈為何早在一九六○年代就現身了。

呈「C」型的「哥倫波燈」〈Colombo Lamp, 1962〉，把燈泡藏起來，利用壓克力反光。一九六五年的蜘蛛燈〈Spider Lamp〉，則專為平行光源設計。

最早使用鹵素燈泡的燈

許多經典燈具來自創辦於一九六二年的義大利名廠FLOS，而學建築的托比亞‧史卡帕〈Tobia Scarpa〉和同鄉前輩皮耶‧卡斯提庸尼等人一般，都是最早為FLOS設計的名家。史氏最想做的事，是希望能藉由持續發展的高科技以及多樣化的材質，為一般大眾提供負擔得起的奢華。具技術開發能力的創新廠商協助Scarpa達成了這個夢想，例如他在一九七三年設計出最早使用鹵素燈泡的燈具之一——Papillona，一九六八年則創造由一整塊義大利Botticino白色大理石雕鑿而成的Biago。史卡帕的設計理念很簡單又很難：設計是不需要規則手冊的專業，唯一留下來、也唯一值得討論的，就是最後、最具體的那件物品。這兩款燈的長銷，證明了他的原則與功力。

最早滿足現代人工作需求的燈

最早的角架平衡式檯燈Anglepoise，一九三二年就由英國人卡瓦定〈George Carwardine〉發明了。但能真正滿足現代工作者的燈，直到一九七一年才出現。德國設計師理查‧薩帕〈Richard Sapper〉抱怨，他老找不到適合自己的工作燈。他希望燈頭能小小的，燈臂能長長的。他不想因為一盞燈而笨手笨腳，他希望能輕鬆移動一盞燈，而且可以調整光線大小。OK，薩帕自己做到了：Tizio以任何方向旋轉皆一樣穩定，直流鹵素燈的光源分兩段式，變壓器藏在底座，電線藏在燈臂，這在當時都是最新設計。尤其Tizio表面鍍以黑色鋁質，線條俐落，開創八○年代開始的冷調美學，熱賣至今亦不足為奇了。

純粹的設計師與他純粹的燈

義大設計大師維可‧馬吉斯翠提〈Vico Magistretti〉可以用一個字來形容，就是「純粹」。在一次問卷式的訪談中他披露自己：一個人住，連寵物都不養。只聽古典音樂，不常看報紙，不看設計類雜誌，不和人討論設計〈他認為米蘭是孤寂的城市〉。大約只擁有三、四十本書，而且不太讀它們。最希望待的地方是美國亞利桑那州。認為真實生活中沒有真正的英雄。最喜歡的顏色是白色。最喜歡的職業就是隨時隨地都在設計，辦公室中、飛機上、床上，他抓到任何紙撕下來就畫。

如此純粹的人，設計出如此純粹的、只由兩個幾何圖形構成的Atollo〈一九七八〉，應該也不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