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法編織　把地毯變藝術品

地毯，是觀光客來伊斯坦堡的必買品，也是最容易吃虧上當的「必敗」品。尤其在毯商雲集的大巴扎（有頂大市集，即Grand Bazaar），每一塊地毯都號稱「手工毯」，每個老闆都自稱老家在安納托利亞高原，開給你號稱「絕對」優惠價。讓你似乎覺得，不買一塊真是太不道義了。

且慢！ 且聽一位當地權威地毯商的忠言：

「你摸過毯子邊緣的毛繸了嗎？觸感如何？是純羊毛嗎？你用力撥開圖案，確定裡面每一條織線都有一個完整的結嗎？」

要小心，因為自從十多年前土耳其開放地毯進口後，來自中國、巴基斯坦、羅馬尼亞等地的假土耳其地毯早已充斥市面。

「他們剽竊了我們的傳統圖案，用便宜的人工和化學染劑，長驅直入低價傾銷，我們根本沒有辦法競爭。現在土耳其已經幾乎沒有大型的地毯工廠了！」

頂著一個伊堡人一聽就知的貴族姓氏，發出這樣感嘆的，是金髮披肩，濃眉大眼，講起話來霸氣十足的伊堡第一位、也是迄今唯一一位的女性地毯商Gunes Oztarakci。

二十九年來，她的特立獨行讓她成為大巴扎攤商眼中的頭痛人物，卻也為她贏得了許多世界各地慕名前來的重量級客戶。

學企管的Gunes會踏入這一行，完全是一個意外。她還記得大約三十年前，有朋友帶來一塊大地毯，說是一百五十年前一位鄉村女孩織的。她撫摸這塊色彩瑰麗、圖案繁複的織毯，心裡很震撼。

一百五十年前的鄉下，別說電腦計算針數、輸出彩圖，就連一張紙一支筆也不可能有，這個女孩到底是怎麼想出這樣的圖案和配色，還把它一絲不差的織出來？

「織地毯遠比畫圖難，圖畫壞了還有可能補救，但『雙結法』每結一下就要用小刀切斷一次，織錯是不可能拆掉重來的，」她說。這塊地毯觸動了她隱藏在內心的藝術熱情，她想多了解，卻發現沒有人能夠教她，只好自己一頭栽入。

不久後，她忍著眾人「三個月就會倒店」的嘲諷，把精品地毯店開在遠離大巴扎、遠離任何同業的幽靜住宅區（現在已成為名店街區）。

「我想避開傳統，走自己的路，」她說，當男人把地毯當作一般商品叫賣時，她卻把它當作藝術品，她希望教導客戶如何分辨好壞，如何欣賞這項珍貴工藝。

古早天然染料取自昆蟲、植物

「妳看到這種隱隱閃著光的暗紅了嗎？這是去年歐洲時尚界最流行的顏色， 但科技做不出這種流光...」，她指著掛在辦公桌旁，一塊已經有破蝕的十八世紀老地毯說。

以前的染料都是天然的，這種暗紅可能來自昆蟲的血，而黃色來自藏紅花，藍色來自槐藍，還有各種植物的根莖葉，甚至曬乾的洋蔥皮。天然染料經各種繁複手法萃取後，即使百年後色澤漸淡，還保有一種有機的生命光澤；相較之下，化學染料不僅更快褪色，色調也死板板的令人生厭。

「可惜，現在的羊毛不是羊毛，絲不是絲，年輕女孩也沒有人要織毯了，」她感嘆好地毯越來越少了。

對土耳其人來說，地毯，曾經是和生命中最重要的幾件事相連接的。「以前女孩出嫁，嫁妝裡一定有一塊親自編織的地毯，這是用來證明她的手藝和價值的，也是整個婚禮的焦點，」Gunes表示。

此外，伊斯蘭信徒一天禮拜五次，家裡一定有大拜毯，上面再鋪著小張的個人拜毯，地毯也是獻給清真寺的最虔敬禮物。曾經有一度，各國蒐藏家將目標對準各大清真寺庫房，就是因為那裡還可能保有最好的老地毯！

換句話說，以前的人編織地毯，比的是誰的手藝最好，誰的心意最足，誰願意花最大的心力，來贏得最多的讚嘆。

現在呢，「只有傻瓜才會花兩、三年時間織一塊毯子，」Gunes說，當焦點從「價值」轉到「價錢」，一切都扭曲了。

那麼，經過她二十九年努力傳遞知識、教育客戶後，情況有好一點嗎？

「有客戶會跟我說，反正一塊毯子我用十年就膩了、丟了，何必在乎它有多好？ 還有人說，我家做的是新式裝潢，我才不要什麼老地毯！」

然而，經過她的講解後，還是有人會開始欣賞真正的好地毯。有些年輕人想買又買不起，她甚至會勸他們，「你現在不要買，等存多一點錢再來買，我會保留一個好價錢給你的。」

「這是生活，這是藝術，這才是美，」Gunes拿起一塊十八世紀的Gordes地毯，近乎虔敬的說。地毯要這樣看，人生的一切，也應該要這樣看。

【品．味．知．識】土耳其地毯特殊工法

● 雙結織法（double knot）：土耳其地毯工法的最特殊處，在於一前一後兩條經線拉成平面後，要各打一個完整的結，打完後用小刀切斷，再打下一個結。相較之下，波斯地毯只用一個結繞過兩條線，用手一扯就斷，少工少料，耐用程度也差很多。

● Hereke絲毯：土耳其疆域廣大，各地都有名毯，手法和經典圖案各不同，像是Gordes毯、Usak毯等。不過最名貴的，首推Hereke絲毯。一般羊毛地毯，一平方公分大約要打12×12=144個結，但純絲細如髮絲，結數是毛毯的2~3倍，耗費的時間和眼力更為驚人。在多瑪巴切宮的慶典廳，有一塊世界最大的絲毯，總面積達124平方公尺，鋪在世界最大的水晶燈（重達4.5噸）下，是奧斯曼帝國極致奢華的代表。

小檔案_Gunes Oztarak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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