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袋戲人間國寶陳錫煌，人偶合一神之技幫戲偶「灌靈魂」

鬢髮花白的無牙老翁，搖搖擺擺走了進來，忽然菸癮犯了，點起菸斗，深吸一口，再「嘩——」的呼出輕煙，正感快樂似神仙，下一秒就被繚繞的煙霧嗆到猛咳嗽。

這由布袋戲大師陳錫煌操偶的橋段，逗得大家拍掌大笑，尤其是戲偶嘴巴開闔與吐煙的瞬間，拿捏的極為精準，彷彿那煙真是吃進肺裡繞了一圈才轉出來。原來戲偶的「氣管」直通幕後，由工作人員先哈口煙再看準時機徐徐吹出。

這吞雲吐霧技巧，雖不是第一回見，但過往總覺得那煙霧濃烈好像火燒厝，老翁變成噴火龍。但在陳錫煌的手下，戲偶彷彿真的活過來，讓人捨不得把視線移開。

而布袋戲偶裡的風景，甚至比外貌更引人。在陳錫煌於「台北偶戲館」親授的布袋戲「大師工作坊」課堂上，這位「人間國寶」為了讓學員看清楚，把戲偶的外衣拿掉，我這才發現所謂的難處。例如，「走路就比空中翻觔斗還難！」「你看起來越難的動作，做起來其實越簡單。」陳錫煌說。

手，原來有無限表情，運用的不僅是幾根手指，而是得每一段指節、每一區肌肉都帶戲！比如武打間快閃一秒的頷首動到手掌小肌肉，而拭淚、擦汗則賴平常很少用的無名指。彷彿手的每一條神經都能隨心所欲，「這已超越手指動作的極限！」擔任陳錫煌助理的薛湧說。

身為一代宗師李天祿的長子，60多年來，陳錫煌的雙手彷彿未曾一刻離開過戲偶，無論是操偶、刻偶、還是製作戲偶的行頭，全都精通。這些爸爸都不教，是他隨著父親南征北討的表演歲月中，在旁點滴累積的功夫。陳錫煌並用「請尪仔」稱操偶，極其尊敬戲偶。

「但是，我一直到這20年才真正開始研究布袋戲。」陳錫煌意外的丟出這句話。在大家轉而看聲光效果十足的金光戲及電視布袋戲後，陳錫煌回頭檢視式微的傳統布袋戲這50年來的軌跡，發現竟一直在原地踏步。於是他開始積極的尋思改良，在不悖離傳統原則下，讓戲偶的動作更加靈活細膩。他用了一個很傳神的詞：幫戲偶「灌靈魂」。

所謂活靈活現，指的是講究一舉手一投足的細節。許多細節都是陳錫煌在這20年才陸續定調，其中，腳部動作差異最大。「卡早的時候，攏沒在顧腳的啦！」以小旦為例，陳錫煌增添了舉腳的動作，裙襬下微微起伏，更加逼真，蓮步輕移，起立坐下都有超級名模的姿態。而綁著沖天炮的大頭孩兒，跑跳起來還會扭屁股，原來陳錫煌用手腕關節處頂出娃兒的翹臀，令人莞爾。「20年前他教我們的動作，現在又有不同了，他不會墨守成規，一直不斷在精進。」薛湧道。

陳錫煌的教學生涯其實未曾間斷，自1984年開始，他與父親應北縣板橋莒光國小之邀，成為第一組前進校園傳承的布袋戲團，不過連鐘點費都沒有，「算是做義務的啦！」但在與這群四到六年級的學生互動過程中，小小的薪傳火種就這麼點燃。這把火隨著陳錫煌的腳步，燒進了其他小學、大學，陸續成立的「宛然」家族，開枝散葉。

今年10月，陳錫煌接下台北市政府文化局的聘書，在「台北偶戲館」開課親授布袋戲，學生沒基礎也沒關係。採訪當天來擔任課堂助教的，正是「弘宛然」及「山宛然」的兩大團長吳榮昌與黃武山，兩人都是仍待在專業布袋戲體系努力的陳錫煌入門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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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正向黃武山學「踢腳」的品儒和冠佑，是一對10歲和7歲的可愛小姊弟，兩人活力十足的笑聲總是充滿整間教室。原先是因為冠佑熱中看電視布袋戲，但電視難免有打打殺殺的暴力情節，「既然要學就跟國寶學最扎實的！」媽媽於是幫他報名。姊姊知道後也嚷著要上，最後連媽媽自己都跟來，順便當兒女和陳錫煌之間的台語翻譯。

「囝仔人的手較小，在請（尪仔）的時候較難。」小姊弟一開始抓不到要領，戲偶兩隻腳晃啊晃的，只見陳錫煌手腕關節往前一頂，戲偶右腳就俐落蹬到頭頂上，筋骨十分軟Q！小姊弟依樣畫葫蘆，幾次就成功了，開心的爭相向媽媽報告。

在同學中，有位褐髮碧眼的外國臉孔正在練「翻轉」，她是不會講中文的Ruth，和只會講台語的陳錫煌之間，溝通只需要簡單兩個字：「no」和「ok」。

在隨夫來台任職前，Ruth完全沒看過也沒碰過布袋戲，一個月前她在台原偶戲團職員的建議下報名，看了老師的示範後驚為天人。目前她所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手指不夠靈活，「請尪仔」時一些細節沒辦法做好。這時陳錫煌就會不厭其煩的幫她喬手指，請不好就no、no、no再一次，請得好就ok過關。學出興趣的她開心的說，上週已經買了自己的戲偶，以後就可以常常在家練了！

學生群中，從中年爸爸、年輕小姐、到八、九年級生，陳錫煌穿梭其間，一桌桌走來，如同他的戲夢人生跨越了好幾個世代。大家學得起勁，努力幫這股掌之間的戲偶灌靈魂。「這東西我們學得要死要活的，全世界都追不上我們，要是不見了不是太可惜了嗎？」他忍不住提高分貝。我想，將遺忘的美好插枝重生在我們心中，應是這位布袋戲國寶重出江湖的最大心願吧！

〈台北偶戲館大師工作坊〉

地址：台北市松山區市民大道五段99號3樓
電話：02-2528-9553
費用：免費
課程內容：上堂課學戲偶動作（包括走、跑、翻等操演技巧）；下堂課學手藝（刺繡、裱貼、連綴、縫補），可自由參加。

〈布袋戲國寶陳錫煌小檔案〉

出生：1930年
經歷：2008年，全球中華文化藝術薪傳獎；2009年，文建會指定重要傳統藝術保存者
現職：「陳錫煌傳統掌中劇團」負責人、台北偶戲館藝術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