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Columnist

在異鄉聆聽故鄉的聲音

2016/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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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三年七月十九日,夕陽西下,我擠在倫敦特拉法廣場(Trafalgar Square)人群中,觀賞現場轉播皇家歌劇院的普契尼歌劇《托斯卡》(Tosca)。普契尼作品一向令我著迷,當天演出也依舊令我沉醉。不過,身處歐美樂迷絕對多數的倫敦,我卻有些孤寂的失落。或許因為倫敦夏日黃昏,天黑得很慢,明亮的廣場上,周圍樂迷的穿著、欣賞的表情、肢體動作,清楚展現在我的眼前。我感受到現場歐美觀眾和來自台灣的我,存在明顯的區別。我深刻覺察到,文化背景的差異,使我和歐美觀眾、尤其是當地居民對普契尼歌劇《托斯卡》的演出,在反應上有明顯的差異。我第一次感受到現場竟如此陌生,這是我在燈光昏暗劇院的封閉空間內,未曾有過的疏離。

當時,我才恍然察覺到,十九年前台北那場「二王一后」的演出,為何迄今依舊令我回味。一九九七年五月,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二的多明哥(Domingo)、卡瑞拉斯(Carreras)和流行巨星黛安娜‧羅斯(Diana Ross),合組「二王一后」,在台北兩廳院戶外廣場演出,票價空前昂貴,人潮卻擠爆廣場。當晚的演出曲目,我已經不太記得;然而,〈New York ! New York ! 〉改為〈Taipei ! Taipei ! 〉的終場安可曲,High翻了台北城,亢奮的樂迷久久不散,西方旋律混搭本土的「台味」,令我難忘。

今年初夏的台北之夜,我再一次感受到來自遠方音樂,在台北碰撞出的激情。五月七日,柏林愛樂交響樂團在台北國家音樂廳演出,戶外廣場同步轉播演出實況。黃昏未盡,樂迷擠滿廣場,有攜老扶幼的全家總動員、依偎牽手的情侶、推嬰兒車的年輕夫妻、甚至挺著大肚子的孕婦,他們席地而坐,頂著台北的天空,享受一個聆聽貝多芬的初夏之夜。

柏林愛樂的首席指揮賽門‧拉圖(Simon Rattle),帶領英國的BBC合唱團、台灣的國立實驗合唱團,共同演出貝多芬第九交響曲《合唱》。這場多國音樂家同台的演出,器樂和聲樂融合一體,如同跨國混搭的Fusion料理,是一場融合多元文化的豐富饗宴。貝多芬第九交響曲,我多次在歐洲的著名音樂廳欣賞過;然而,席地在台北天空下,聆聽來自遙遠國度的《合唱》,卻有著另一種遠方舊識來訪的不同感受。那晚,柏林愛樂很親近、貝多芬也很本土。親近的,不只是戶外大銀幕上的柏林愛樂,還有周邊圍坐的鄉親;本土的,不只是耳際環繞著台灣國立實驗合唱團的合唱,更有雙腳夾著藍白拖鞋的台北樂迷。散場時,我隨著國、台語交談的樂迷,不捨的緩緩走出廣場,想要留下在家鄉重逢異鄉的回憶。

不過,最能挑逗我心的是,是遠在異鄉欣賞台灣的演出,有著一種他鄉遇故知的激動。

二○一○年六月十六日,台灣明華園歌仔戲在上海演出。其實,我對有台灣歌劇稱號的歌仔戲,除了兒時住在祖母家的陪聽記憶外,一直沒有特別感覺。不過當晚,我仍然專程前往虹口足球場,擠身上海人群中,欣賞水淹金山寺的《超炫白蛇傳》。我期盼的,不只是在異鄉聽見家鄉的聲音;我更渴望的是,感受當地上海人傾聽台灣的聲音。

二○一四年夏季的一個午後,我在紐約中央公園排隊索取莎士比亞舞台劇的免費入場券。隊伍排得很長、移動得很慢,我和排在身後的倫敦遊客,很自然的閒聊起來。我很好奇英國人來紐約看英國作家莎士比亞的戲劇,究竟為了什麼?英國人想了一會兒,很慎重的說:「我想在紐約看紐約客怎麼看莎士比亞。」同樣的心情,我一直渴望能看見台灣音樂人在國外的演出。

紐約中央公園的「夏日舞台」(Summer Stage),每年吸引無數世界各地著名音樂人來表演,包括Patti Smith、Stevie Wonder等都曾登台演出。每場觀眾平均一千五百人,每年有六十萬人次參加;但開辦三十年來,從未曾有亞洲樂團參加演出。留學紐約的台灣女孩嚴敏,三年來持續向主辦單位推薦台灣音樂,今年終於成功將台灣音樂人推上夏日舞台。

就在七月十六日,將有一場台灣音樂人的專場(Taiwanese Waves)演出。在嚴敏的策畫下,安溥(即是歌手張懸的本名,她今後演出將改用本名安溥)、旺福合唱團和落日飛車樂團等台灣原創音樂人,都將登上夏日舞台。當天,紐約中央公園將會有一個很「台」的夏日舞台。我將專程前往參加,因為我不只期待在紐約聽見台灣的聲音,我更渴望在紐約看紐約客聆聽台灣的聲音。

(本專欄每四週刊登一次)

小檔案_楊志弘

楊志弘,土生土長的台北客。他人眼中的記者、學者和作者,自認是城市移動者。自2008年起,在城市間頻繁移動,體驗移動的生活:啟程是離家,也是回家;抵達是客人,也是歸人。近作《移動的城市》,臉書(echyang)、微信(echyang)及公眾號(echyan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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