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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造自己的望海天堂

花東移民篇

2015/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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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在海邊做陶,房子用五片高達十公尺的水泥板做主結構,只種爬牆虎和仙人掌兩種植物。

他,人生上半場當醫師,下半場選擇住在海邊。房子站在綠草地上,草地盡頭是黑礁石,礁石盡頭是海,海連著天。為這天涯海角,他放棄都市一切。

她,一畢業即自願到花蓮教書,二十九歲就在海邊蓋房子。房子屋頂設計成楷梯式觀景台,每天,她的生活儀式之一是到屋頂看梯田、山和海。

幾位想要獨特生活方式的人,加上一位想法獨特的建築師,在花蓮海邊一起醞釀了新的居住概念,如果你最近有機會去到花蓮石梯坪附近,就可以看到這群人和他們看起來很「離經叛道」的房子。

遠看好像海邊廢棄的碉堡、蓋了一半的水泥屋。最近要施工的兩棟房子,其中一棟房子連牆都沒有,只有柱子;另一棟將用二十五個立方體打格子,每個格子是五公尺見方……。

這是一群移民花東海邊的都市白領和他們的房子,擷取了花東海岸最美的景致進入他們的家中,他們的房子,也成為景觀的一部分。

故事,應該從原本是公務員的高媛貞說起。一九九五年,高媛貞找到實踐大學講師陳冠華,花了兩年時間,在花蓮石梯坪海邊蓋起一棟引人側目的水泥板房子——「沙漠風情」。

第一次為高媛貞設計海邊的房子時,陳冠華對石梯坪完全沒概念。要在海邊蓋什麼房子呢?第一個跳到腦海裡的,是歐美大師的作品。窗明几淨、很細的材質、漂亮的大片玻璃,很乾淨的清水磚。

但很快的他否定這些東西。「我們不是紐約人,也不是路易十四時代的貴族,我們的房子要反映自己的生活態度和方式。」

為了體驗和感受基地,他開始在石梯坪露營,摸柏油路、堤防、觀察當地植物,看原住民下午三點起,就在海邊螢光粉紅的棚子裡喝酒。



一次次餐風宿露和感受,磨了兩年,水泥板概念跳進腦海裡。「有一天,觀念一轉,就是這樣(水泥板)。最符合台灣,又便宜。」石梯坪有全台灣最大的海風,細緻在這裡完全不合適。「要有一種粗壯」陳冠華說。而把當地山和海化成一片片的概念,也演變成用五片牆,中間一個空橋連接前後棟。高媛貞的工作室在後棟,和前棟可以形成區隔。

房子不美,卻散發出一種獨特的孤寂魅力。之後,開始有老師、醫師、退休教授、公務員、中小企業老闆,搬到石梯坪到長濱海邊。這些人與高媛貞都有些「牽連」,有些是她朋友、有些是她的陶藝學生,有些是到「沙漠風情」住宿的客人。

以前,漁民為了靠海為生不得不住在海邊;如今,這群都市白領卻主動移居海邊,他們有什麼生活主張?

高媛貞搬到海邊之前,曾經長達一年搭著卡車,在非洲大陸自助旅行。旅途中,連綿的沙漠,又大又美的沙丘,帶給她無限想像,有如進入另一個時空。回到台灣,沒有沙漠,卻有和沙漠一樣無垠的海。她在石梯坪海邊看中一塊地之後,很快就決定買下,房子還沒蓋好就在裡面露營,從此住在海邊做陶、教陶。

一個女子,在海邊水泥屋裡做陶,冬天,東北季風吹過來時,海浪洶湧,水泥板上滿布著爬牆虎的枯藤,荒涼而孤寂。

但高媛貞卻很享受,她說:「我喜歡洶湧的海浪,像在跳舞,韻律像音樂,平靜的海太沒意思!」她特別把房子地板漆成帶點暗灰色的藍,因為,「東北季風吹來,海就是這個藍!」冬天不冷嗎?她抱起雙臂搖搖頭:「我一點都不覺得冷,沒風沒雨多無趣!」「我喜歡荒涼。不是消極悲觀,而是荒涼的東西會觸到我內心深處。」她每年都要拜訪澎湖南部只剩老人家的望安:「那裡因為荒涼,所以會挖掘到(心靈)很深。」



高媛貞的獨特性格,讓她的房子成為一處很有特色的民宿。她的房子成為都市人離家出走的歸宿。

選擇住在海邊,看起來浪漫,事實上,背後的生活抉擇和轉換,都需要勇氣。高媛貞的鄰居、今年四十八歲的陳俊芳就是個例子。他曾是個開業醫師。陳俊芳一直有個夢想,他想住海邊在懸崖上,下面就是海,每天早上,他把魚線丟進海裡,晚上收線,就有魚可以吃!

四十歲那年,他如願在海邊買地蓋屋,四十六歲時,他搬到海邊。陳俊芳已經不當醫師,他現在的生活比過去簡單許多,在精神上,卻是超級「奢華」。如今他每天從床上就可以看到太陽從太平洋上昇起,晚上在星空下聽濤。

陳俊芳第一次被海吸引,是在高三那年暑假參加救國團舉辦的海上戰鬥營,乘著軍艦從基隆沿東海岸到高雄,「豔陽下,海水那種藍,是我從小到大不曾接觸過的藍。」

對海的驚豔留在腦海中,湛藍的思念,在他當實習醫師時化成行動,他特別找休假搭花蓮輪從基隆到花蓮。坐在亞士都飯店的咖啡吧,看著海風從椰子樹葉間吹進來。「那時我就想,以後我要開一部吉普車,帶著大狼狗,沿花東海岸一直走……。」

為了過夢想中的生活,陳俊芳努力過了一段符合社會和父母期待的人生;才當兩年多的住院醫師,二十九歲,他就在台北樹林開設耳鼻喉科診所。

由於是當時樹林第一家耳鼻喉科,他很快成為忙碌的開業醫,每天晚上看完病人之後帶著疲憊入睡,早上在睡夢中就被護士叫醒後,從床上爬起、匆匆梳洗過後,又繼續看病。

「我曾經看病看到很累、快喘不過氣來,只好躺下來休息,但是,外面還是有一堆病人等著,我只能休息十幾分鐘,繼續坐下來,面對滿桌病歷。」

陳俊芳家裡有七個兄弟姊妹,都如父親所期待,不是學醫,就是學藥。他開業十二年;但四十歲後,他要自己選擇人生。



「我放棄很多!」不做醫生、住在海邊,對陳俊芳而言,經濟問題不大,反而是社會價值觀壓力。幾乎沒有親友贊成他住到海邊。母親曾經為他放棄當醫師而落淚;已年邁的父親,至今仍不忘要叫他:「回去當醫師啦!」

「這方面,我是很殘忍的。」陳俊芳認為自己前四十年已經照父母的期待去做,接下來,他要做自己想做的。

現在,他每天做的事,都是以前沒做過的。他自己做椅子,從買木頭、切木頭、到釘、磨、上漆;他自己裝電燈,有一回拿著電鑽騎在梯子,正用盡所有力氣在牆上鑽洞,太太在下面扶著梯子笑他:「醫師不當,跑來當水電工!」

乍看之下,陳俊芳和高媛貞的房子外觀很像,但高媛貞的房子用橋連接前後,陳俊芳的房子中間卻有一個奇大無比的「洞」(中庭)。陳俊芳特別在這裡,擺上自己做的椅子,天氣好時坐在這裡,看著海、天,感覺格外舒服。但颳風下雨時,風雨也會毫不留情的直接打進來。「坐在這裡半小時,就會有日月悠長的感覺。」陳冠華說。

陳俊芳花很多時間在房子細節上,白色窗簾,有他堅持要的那種自然的白色,為此,他特別買回一整匹的白色胚布,由太太自己動手做。而可以二百七十度看到海的主臥室,本來被他漆成白色,但後來他覺得太亮,又全用水泥漿塗過一遍。花這麼多心思,最怕聽到別人一進他家說:「喔!你這樣(指用水泥板和泥漿)很省耶!」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和太太兩人住在一百五十坪的海邊大房子裡,卻少了和外界的互動,所以最近他開始低調的做起民宿。

做民宿,包括鋪被單、打掃,又是他以前從沒做過的,他不認為做這些工作有失尊嚴,但卻不得不面對體力不繼的現實,「整理一個房間,要站起來又蹲下去,很累的!」他笑著搖搖頭。


後悔嗎?「不會,生命是很難掌握的,我不想到六、七十歲退休時,想做自己的事卻沒辦法做。」現在他看以前的同學、同事:「他們的世界只有醫療。」而他不當醫師之後,得以看到不一樣的人生風景。失與得,已非絕對,也沒有一定的答案。

移民海邊的白領,到海邊轉換生活方式,並非一蹴可幾。過簡單生活的背後,得面對許多在都市沒處理過的問題,例如,蛇跑到屋子裡、沒有水時怎麼辦?

退休的交大教授陳英亮,和另外兩個家庭一起到台東長濱的三間屋買地蓋屋。實現夢想中的退休生活。走進他們的家,後院是起起伏伏一片翠綠、坐在屋前可以遠眺海天一色,陳英亮說:「陽光好時,海的那種藍色很感人。」

但是,現實生活中,他們要面對的第一個問題是:沒有自來水。陳英亮是留美的電機工程博士,他想辦法接水管、做濾水設備,因為沒過濾好,水裡還會出現小蝦子!他的濾水設備逐步改善,如今已發展到「第四代」,他自稱是「一人自來水公司廠長」,「巡水」是他每天的例行工作。

而他們的房子也因當初找的建築師對當地環境不熟悉,用鋼架和玻璃做建材,一遇下雨和颱風,鋼架玻璃接縫處就漏水。即便如此,陳英亮和太太趙翠玉還是「玩」得很高興,每天巡水、修補房子、種菜、做家具。每星期二,他們和鄰居義務為原住民小朋友補習功課,讓生活多點意義。

陳英亮說,在這裡生活的人,必須具有生活冒險基因,而且,「(心理)圍牆較低」,大家能很自然交換生活上的經驗。不過他覺得,有一天老到玩不動了,還是得回到都市。因為這裡沒有醫院,現在,他和太太連看牙齒,都要開一個小時的車到花蓮市,時間趕不及,還得住旅館裡。

而在海邊學校教書的張淑晴,擁有自己的房子後,更能享受這裡的山光水色,房子裡,從窗台到樓梯,到處掛著、擺著她做的陶器和小盆栽。一回到家,她喜歡爬到完全沒有遮攔的屋頂上坐著,可以三百六十度看到山、梯田、海。「太舒服了,煩惱會立即煙消雲散!」有一天,她起床時,在床上竟同時看到日出和月亮!

像潮來潮往,海邊的移民故事不斷在發生。花蓮鹽寮海邊曾有自南亞塑膠退休的區紀復力行簡樸生活,也有作家孟東籬用茅草和竹子築巢;如今,則有石梯坪和長濱這批海邊新移民寫出新的生活傳奇。故事還會繼續下去,而大海,永遠都是故事裡最令人難忘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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