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球賽中領略勝負真義

扳著手指，賴聲川細數過去一年內，他又完成了三項作品，直嚷著實在忙昏頭，需要好好休息了。

這位橫跨電影、電視與舞台劇的名導演，今年邁入五十二歲，創作力依然旺盛，各種新奇的點子，總能在他腦海裡迅速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

問賴聲川：創意的泉源究竟從何處來？是讀更多書，看更多舞台劇？賴聲川微笑著，右手托起臉頰，靜靜沉思了一會，才拋出令人意外的答案。「這幾年，我很少看戲或參加專業會議了，」近年來，賴聲川增長人生智慧的另一個法門是旅行。說得更透徹些，居然是旅行去「看球」！

原來賴聲川的球迷資歷更勝導演資歷；棒球、籃球、美式足球，超級球迷賴聲川什麼球都看，尤其酷愛現場的氣氛。擺脫攝影機鏡頭的框架，用自己的眼緊盯高手對決的每個細節，呼吸著現場狂躁的氛圍，在賴聲川心中，這不只是一場球賽，而是一齣由觀眾與球員交織競演的舞台劇，而球場就是舞台。

賴聲川迷上劇場，因為它魅力十足的現場感，「在劇場短暫的那一剎那中，演員與觀眾同時知道，他們彼此經歷的共同經驗是唯一的。」

球賽現場讓賴聲川著迷，他曾經背起行囊，轉戰世界各地「追」球賽。在羅馬，他見識了世界盃足球賽中，十萬顆心緊緊揪在一起，跟著地主義大利隊的演出劇烈起伏，那種感覺，「不像是一大群人，而是一隻動物。」賴聲川如此形容。

他也曾經預感籃球大帝喬丹即將高掛球鞋，從公牛隊退休，為了親眼抓住大帝的顛峰身影，賴聲川趕赴美國朝聖，花了十倍價錢買黃牛票進場，還只是觀眾席的最上緣，得拿出望遠鏡的位置。

「他是那種會跟著現場氣氛揮手嘶喊，很投入的人，」妻子兼事業夥伴丁乃竺，儘管稱不上球迷，卻早已習慣陪著賴聲川轉戰各地球賽，還得扮演這位激情球評唯一的忠實聽眾。



不曉得是因著年紀增長，或是佛法修行日深，狂熱球迷賴聲川，近幾年卻開始沉澱，學習「隨緣」看球，期待著命定相遇的球賽，他總是一下飛機，立刻買份當地報紙，看當時是否能幸運「遇上」好球賽。

兩年前賴聲川意外在舊金山遇上了美國職棒投打天王明星對決——巨人隊強棒邦斯對上響尾蛇隊巨投強生，他當下決定趕往球場，花了一小時排隊買到票，心裡卻猶有遺憾，立刻跳過對街，找上黃牛買了更好的位置，方才罷休。

即使在隨緣之中，這位超級球迷的執念依然驚人，「在我們這個年齡，要追求突破，無法從原本的專業，應該要向外尋求，而且要看就要看最好的，你才可能更好，」賴聲川說。

不過跨入五十的賴聲川，已變得更能跳脫勝負之外，心中卻不再有「我」的球隊輸或贏。

這樣的心境，也反映在他的戲與人生觀上。

過去的賴聲川不喜歡在戲劇中表現出自己，「我不是自傳型的創作者」。但他說，「我現在比較不擔心在舞台上透露自己對人生的看法或對佛法的體悟，」一九八三年回到國內從事舞台劇創作的賴聲川，剛開始走的是即興集體創作路線，卻在二十餘年後，坦承自己在舞台上，變得「比較獨裁」。二○○○年推出令人匪夷所思，長達七個半小時的舞台劇「如夢之夢」，不僅給演員丟出大難題，也向觀眾下戰帖，七個半小時的舞台劇該怎麼演，又該如何看？

一向排斥在舞台上「說教」的老戰友金士傑，看完賴聲川這齣「任性」之作，卻誇讚，「感覺很舒服，他知道在舞台上做什麼才是對的，就像他在籃球場上，也知道該怎麼打，才能最有效率的得分。」

賴聲川是怎麼做到的？他沒有搬出成堆的理論，反而說了一段耐人尋味的小故事，「美式足球舊金山四九人隊的前明星四分衛蒙坦納說過，當他剛進職業隊時，每次交鋒持球後退，準備傳球給接球員的短短幾秒中，隊友跟敵隊防守球員的移動，都是一個個模糊的影像，到了後期，同樣在那幾秒間，面前的每個人卻清晰的像慢動作一樣，當下該做什麼決定，心裡一清二楚。」

球場裡、舞台上或人生中，重新咀嚼這段話，藏在賴聲川心底的一張張圖像，越發清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