協調主義　讓張大千和畢費共處一室

書畫收藏家許宗煒位於陽明山的家，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中國的。院子裡，擺著精緻的大小盆景，和蘇州園林裡常看到的醜石，許宗煒說起話來也像古代文人：「石頭的拙趣，樹的生命力，會帶給人生活樂趣。」

圍牆邊，站著一長排綠竹。竹子，是古代文人居住空間裡不可或缺的植物，宋代詩人蘇東坡就說過：「不可居無竹。」在家裡種竹子，透露出許宗煒對中國文人居住空間的嚮往。

盆景、竹子之外，許家給來客的第三個中國印象是書法，「天璽堂」三個很有個性的大字刻在牆上，這是許宗煒收藏的張大千墨寶之一，他也用「天璽堂」做為房子的名字。

不過，走進室內，氣氛卻是西方現代的。空氣裡流蕩著黑膠唱片轉出來的古典交響樂；客廳牆上，占滿整個牆面的畫，是法國具體派大師畢費（Buffet Bernard）的作品「小丑音樂家」（Clown musicians）。畫裡，兩個小丑在演奏音樂，眉宇間帶著愁容。

而進門就可聽到的音樂聲，幾乎不曾中斷。許宗煒認為，不管看畫或發呆，一定要有音樂，甚至夜深人靜，還是要有音樂。

空間布置亦中亦西，卻有一種協調感，這是許宗煒收藏藝術品十六年來自我訓練出來的美學觀。

三十五歲創業，從事婚紗禮服外銷，甚至在美國自創品牌。四十歲，隨著創業有成，許宗煒開始買畫。「剛開始是為了補牆壁，塑造氣氛。」他一年編列兩千萬元預算買畫，從本土老畫家開始，接著開始買中國水墨作品。

後來他發現台灣老畫家不是學莫內就是塞尚，而且，因為成長於日據時代，老畫家畫的，還是「東洋化」的莫內和塞尚。追本溯源，他也開始收藏畢卡索等國際畫家的作品，我們到訪這天，許宗煒特別從藏畫室裡拿出一幅碧沙羅（Pisarro，十九世紀印象派畫家）的畫，小小一幅，價值卻達九十萬美元（約合新台幣二千七百萬元）。

如今，在許宗煒的藏畫室裡，水墨超過兩百幅，油畫約四百五十幅，收藏量雖然驚人，掛在牆上的作品，卻只有十七幅。

十七幅作品，都依許宗煒的掛畫邏輯出現在室內不同空間。許宗煒認為，西畫的裝飾性強，因此，他讓客廳出現趙無極和畢費的作品。至於中國水墨，人文性較濃，除了出現在書房，就沿著樓梯掛。把中國山水畫掛在樓梯的好處是，上下樓梯的同時，可從不同高度欣賞山水畫，產生不同的感覺，走到二樓，許宗煒指著一幅張大千的山水畫，指點我們，從不同角度和高度，可感受這幅畫的顏色變化。

有意思的是，許宗煒把張大千的仕女石板畫掛在一樓的公共衛浴空間，讓上洗手間的客人有種「在廁所裡看到張大千名畫」的驚喜，要往地下室的轉角處，用張大千的荷花小品和溥心畬筆觸細膩的山水，讓小空間多了一分自然的趣味。

雕塑品的擺放也看得出許宗煒的幽默。客廳茶几上，有一座現代雕塑大師Fonte Landowski「偷橘子的小孩」，小孩偷到橘子後咬著衣角快速奔跑的模樣栩栩如生，對角卻放著一件明代的醜石，一古一今兩件作品竟然也很搭調。

許宗煒也有過「喜歡就掛」的時期，家裡到處掛滿、擺滿畫，太太顏美滿就形容：曾經，家裡壁爐上掛陳澄波，主臥室到處是李可染。

但後來，他漸領略出掛畫的學問。例如，趙無極的畫很適合現代建築空間，但因為畫面張力很強，掛趙無極的畫，空間留白必須要夠（許宗煒自認家裡一樓的趙無極作品沒有掛對地方，因為留白空間不夠）。而且，旁邊不宜再掛其他畫，否則，兩張畫很容易互相「打架」。

許宗煒不諱言，剛開始，曾經買錯很多畫，「猛然回頭，花費不貲，卻買回一堆垃圾」。於是，他提醒自己花了錢，就不能不用心。他開始研究畫家生平、畫風、變革。

如今，他對畫家和作品，已有自己的一套觀察。他分析趙無極的畫，畫面其實是由平靜和躁動兩部分組成，趙無極婚姻失敗、心情不佳時期，畫面顯得很躁動；隨著年記增長，畫中平靜的比例越來越高。

在中國文人畫中，他喜歡清初四僧（石濤、弘仁、八大山人、髡殘）具有原創性。他認為相對於清初四僧，摹古派的清初四王就缺乏原創性，「他們只是演奏者，不是作曲家」。

而他心目中最認同明代文人「喝茶、品香、插花、掛畫四閒事」的生活藝術。許宗煒的生活空間，也在有意無意間，仿效明代文人。他在客廳設計一座靠牆的大書櫃，「聽音樂、被書圍繞著、看畫、喝茶，我塑造這樣的環境氣氛，環境氣氛也會感染我。」說著，他把書櫃門閤起來，變成一面可以掛畫的牆，這時，許宗煒藏畫室裡的畫就可以逐一掛出來欣賞一番，齊白石畫的壽桃、張大千的仕女，徐悲鴻、李可染的畫……許宗煒一邊掛，一邊解說作品。

從市價來看，隨便一張書畫，價值都達數百萬元。像齊白石的壽桃，價格約三百二十萬元。但這些畫對許宗煒更大的意義在於，這是他逃避世俗紛擾、不順不快的天地：「我可以徜徉在畫裡，隨便我怎麼說都成立。」

而長期欣賞書畫所培養出來的審美能力，也運用在蓋自己的房子上。一九九九年興建目前住的這棟房子時，一邊蓋，許宗煒一邊寫出二十五條美學原則，用來檢驗自己房子：「空間與動線的關係：空間要寬敞而不空洞，動線要流暢而具備功能。」「實面與虛面的關係：實面太多則堵、虛面多則寒，應以實面為基、虛面為輔。」

不過，一般人單看文字，即使能理解其中意涵，也不知如何達到這樣的境界。這些原則，大概就像古代文人水墨畫一般，如今知音已不多。不過，能心領神會者，自能從中得到樂趣，就像許宗煒！

*許宗煒小檔案

年齡：1949年生

事業：1984年創業，從事婚紗禮服設計、製造及外銷，目前為比俊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

收藏年資：1989年至今16年

收藏內容：水墨250張、油畫450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