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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就是她的信仰!

張小燕眼中的羅曼菲

2015/08/18

  • 文字 / 廖怡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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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小燕和羅曼菲近四年來,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來不及參與羅曼菲前半生,張小燕在羅曼菲精彩的後半生裡,扮演了重要的角色。經歷過自己先生、父親先後離開的張小燕,談到羅曼菲時,時而流露不捨之情、時而眼中泛著淚光,她說,「曼菲是很富裕的人!」以下是專訪紀要:

《商業周刊》問(以下簡稱問):您和羅曼菲認識多久了,是怎麼樣的機緣?

張小燕答(以下簡稱答):我和曼菲認識是很奇妙的緣份,原本只是她的粉絲,看到她在舞台上旋轉,很驚豔。我常說,羅曼菲,她就是這麼轉啊轉啊的,轉進我的生命裡,現在又轉出去了……。(眼底開始泛著淚光)

真正認識是在「小燕有約」節目。那時她已經生病了,但眼睛亮到好像比我們都還健康,只是頭鬆變短了。當時,我正在(先生彭國華過世)療養期,不太喜歡接觸死亡的事。

但在陪伴親人的經驗裡,我對於生病的痛苦,也心有戚戚焉。她就和我說:「我也是一個人過啊!」還告訴我她如何開完刀,第二天就在床上拉腿做運動。很陽光的一個女孩子,看到她就會不由自主的被吸引。

曼菲的朋友像徐璐、侯文詠、蔡康永啦,其實我都認識,但沒事不會聚在一起。但她就像一個磁鐵,大家都會被她吸引在一起。我們一夥人還會出去一日遊,去看油桐花、或者,去她學校吃義大利餐,我也因為她第一次去唱卡拉OK。

問:所以,妳的很多「第一次」都給了曼菲!

答:哈!對呀!「鐘樓怪人」是和她一起看的,去淡水也是跟她……。除了泡溫泉我一直突破不了。

問:就是那種要大家一起裸裎相見的泡溫泉?

答:對對,(雙手抱緊身體)我就是沒辦法。我自己在想,很多朋友是因工作而交的,但她是因工作認識,後來在一起卻完全不是因為工作,就是在交朋友。在她身上,我看到很多友情。

我不是很喜歡出門的人,反而是她會說:「來嘛!到山上走走。外頭空氣很好。」她要爬山,我就說:「好,我坐車上山和你喝咖啡。」到底誰是病人啊(笑)!她生病時,很多朋友在她身邊,你看到很多的愛,是沒有雜質的。

這兩年的聖誕節和跨年,我都是和她一起過的,她在節日更喜歡大家聚在一起。去年底,我們就在康永家看一○一的煙火表演,她已經很累了,很辛苦,但她只有一點力氣,就會想要和我們聚一聚。

尤其她很喜歡我點菜,「只要有小燕在就會給大家吃很好。」其實,她是個不重視吃的人,像小鳥只吃一點,我都是要叫很多的,她都會要我點少一點。

這一段日子是很特別的,這四年我們在一起。她走的時候,很多人知道,我這陣子都和她在一起,勸我不要難過,我說:「我不是傷心,我是心酸不止。」就是很心酸……。

問:為什麼您和她一見面就如此投緣?去年我們採訪她,她也提小燕姐對她的好。

答:(停了一下)投緣是互相的吧。我們都是一個人。她很多事情都會和我說,這四年來,我有很多事情都是和她一起完成的。還有,我們都是小情、小愛、一個小東西就很開心滿足的人,她是很sweet的人!

她一直都是一個人,朋友就她來說,很重要。我常想如果人有幾輩子,她上輩子一定做了很多好事,有那麼多的朋友來為她做很多事,沒有一點勉強。有的人生病時朋友都不見了,但她和很多人都是沒有利害關係的。她不是個有權有勢的人,但卻是很多愛的人。她是很「富裕」的人!

我也感受到她對年輕舞蹈者的愛。她住院時,就抓著芳宜(許芳宜,原雲門舞者,現為瑪莎.葛蘭姆舞團首席舞者,將在四月演出羅曼菲編的「尋夢」)的手對我說,「就交給妳了。」

問:她很用力促銷她心目中的年輕舞蹈明星?

答:對。我們去看演出,曼菲會問我說,這個舞者跳得如何?我說,「她連肋骨都有表情!」她就很開心:「形容得太好了!」

問:妳如何看她對舞蹈的熱情,舞蹈應該就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件事?

答:她沒有宗教信仰,在舞台上的舞蹈就是她的信仰。所以她無時無刻不劈腿運動,身材還維持標準的舞者身材。我記得去年最後一次在國家劇院跳張愛玲的舞蹈,那時,她身體已經不是很好了,但她在舞台上跳得那麼自在柔和,還說,「這是比較簡單的。」我說,這對妳來說是很簡單,我是沒辦法啦。(大笑)

我記得,兩年前在雲門二,她在「醫院裡的春天」裡,排了一個舞。主角最後走了,跳回來,然後,回頭一看,五彩繽紛,此生很精彩!李烈在我旁邊,看了眼淚嘩的掉了下來。

朋友都很愛她,我想,她那時應該知道自己的情況,她身體都燙燙的……。我們在她面前都是很快樂的,她看到我們也快樂的說:「好不好看啊?」她用舞蹈來和我們說話,用舞蹈來表達她的感情,愛、恨、情、愁,舞蹈其實是她的另一種語言。

問:這四年來,妳們談過她的病、面對人生最後階段要怎麼做的事嗎?

答:她平常不談病情,從外表上也看不出來。平時,我不太說自己的經驗,因為我一直覺得「眼淚不用給大家看,歡樂要和大家在一起」。但在她第二次復發時,我特別從自己的故事說起,說自己和先生最後相處的那段時間的種種,那是很私密的,但那天我都說了,像癌症病患最後會腦子不清楚,會有什麼樣的情形……。

我們都是成熟的人,覺得人生都應該有所「準備」,雖然很殘忍,但我們是她最親近的人,要告訴她,如果人生就是要走到這一條路,就要去面對可能會發生的事。

我一直記得那天的畫面。(用手擦拭眼角淚水)那天,她就說,我不要急救、插管、希望很安靜。她要漂漂亮亮的走。

問:在妳眼中,她自己如何看待這場疾病?

答:去年她五十歲生日時,有兩個party,一個是比較小型,很親密的朋友。在龍君兒女兒的店裡,大家圍著小小的蛋糕,她突然站起來說,「今天是我五十歲生日,我又復發了。」

我非常清楚記得她說的幾個字,「我的好朋友們,你們不要替我擔心,我一點都不害怕,因為我有你們。」(哽咽)講完,我們也不知道該如何,只能說:「好!我們唱歌。」她不帶一滴淚,也不帶一點痛苦,所以我們也……,好,就接受這個事情!

問:她常說,林懷民老師給她批評最多也給她最多機會,您如何看她和林老師的相處和互動?

答:我覺得她就像林老師一個管不住的女兒。林老師說:「曼菲一切都要掌控!」曼菲就說:「老林什麼都要管!」

這對「父女」很有意思!林老師對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她年輕時,林老師說,妳一切太順了,情感不夠,妳跳不出那種痛苦……。曼菲說:「害我從此就開始去找情感的痛苦。」(大笑)

問:妳陪她最後一段的情形是如何?

答:她第一次失憶回家,我們還有安排跨年,找了人照顧她。那時,我爸爸在醫院,去醫院照顧爸爸時,怕有病菌我就沒有去陪她,但會和照顧她的人通電話。

直到聽到她「腿軟」,我就又去找她。過年時,她很開心,但她有時會突然的站不起來。對舞者來說,當她不能走,其實又很清醒時,是很殘忍的。那時,她會在走路時,突然腿軟,她還是要走,會說:「扶我。」

她最後那段時間,因為癌細胞到了腦部,她好像變成了小孩,回到小時候,講話都很直,大家都很「怕」她。因為,她會說:「你這樣穿很難看喔!」很可愛!還常常要「上課」,大家圍著她,她就開始,「我們要把舞台做得很漂亮,學生就在這上面跳舞……。」然後還安排每個人工作。

問:妳印象中,曼菲讓妳感到最窩心的事是什麼?

答:她不是那種噓寒問暖的人。最後時,她和徐璐說:「有些事情不要麻煩小燕姊。」她大概知道,我這老太太,又氣喘,太勞累的事情不要麻煩,又覺得我爸爸才剛走,我先生不在,她會很細心的處理到。

她其實是個處女座,但你看她開朗的樣子,你不會覺得她是個處女座,你會覺得她很隨和,其實,她的隨和是為了和大家一起相處。

我聽了,心裡也覺得不捨。徐璐說就對她說:「不會,勞力的事,都由我瑪利亞(女傭)來做就好了。」徐璐是總經理,還自稱「瑪利亞」,我常開玩笑:「瑪利亞,妳家缺什麼,就坐我司機的車去買好了。」

問: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她,妳會如何說?

答:(沉思)很多女人會覺得回過頭來想:「五十歲了,我有過什麼,我做過什麼?」但她就是精彩,從以前到現在都是。那麼漂亮的人,這麼多愛她的人。

如果人生有幾種選擇,庸庸碌碌活到八十歲?還是精彩的活到五十?我相信曼菲會選擇精彩活到五十。一個人沒有朋友的活到一百歲,她也會選擇有很多朋友的到五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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