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布演繹時間　林麗珍舞出慢美學

這是一場很慢的舞蹈。一開始，黑暗的台上，舞者圍坐在聚光燈照出來的圓圈上，一大把香被點燃，濃濃的白煙嬝繞著。足足十分鐘，舞者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閉眼靜坐。

這又像是視覺幻境的舞蹈。

舞者開始慢慢移動，動作如此緩慢，你以為不會看漏任何細節。但不知何時，男舞者手上多出一支竹竿；一不留神，舞台上出現一塊布，舞者慢步走，布也隨著在舞台上延伸開來……

緩慢。打破時間概念的藝術

這是編蹈家林麗珍的舞作「醮」，九月二十九日起將在國家劇院演出三天。林麗珍的「無垢舞蹈劇場」，沒有「雲門舞集」的高知名度，近十年來，只有「醮」和「花神祭」兩部作品。但這兩部作品，足跡卻踏遍法、德、西班牙、義大利等地著名的國際藝術節，不斷獲得國際藝術界的肯定。

二○○二年，法國藝術文化電視台「ARTE」評選林麗珍為當代八大編舞家，是亞洲唯一入選的編舞家。「花神祭」的劇照，在○二年成為法國里昂「國際雙年舞蹈節」年鑑封面，年鑑上如此形容：「林麗珍的舞蹈儀式打破我們對時間的概念，我們欽羨這緩

慢醉人的走步，超越時間的美……」○三年，西班牙「馬德里秋季藝術節」，「花神祭」又從一千二百個國際團體脫穎而出，登上年鑑首頁。

在林麗珍的舞劇中，觀眾仿佛可以看到「時間」。演出「時間」之美者，除了舞者，就是布。布在林麗珍的舞蹈，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在「醮」裡，布是流水、時間、衣服；在「花神祭」，布又像大河、風景、倒流的時光和回憶。

從小就喜歡穿梭在窗簾中編織夢想的林麗珍，愛布成癡，聽說她收藏很多苗族、侗族等少數民族服飾。這天，我們特別到林麗珍家一開眼界，在家中客廳，她攤開一箱箱多年珍藏的寶貝，隨便抽出其中一件百褶裙，算一算，有二千五百褶！

用心。花一輩子縫製一條裙

那是過去少數民族婦女，用一輩子時間，一針一線、耐心安排圖案的結晶，手工之細，現代任何一件標榜精緻手工的名牌衣服，都比不上。

即使同樣是少數民族，現代人已做不出以前那種一襬一褶、細密清楚的褶痕和手工。林麗珍另外抽出一件現代少數民族做的裙子，只有三百褶，且褶線模糊，因為，現代人的心，靜不下來。

「我常常看著這些衣服，警惕自己，以前的人是多麼的用心。他們對天地的尊敬，就在服裝裡，現在的人，心已經不在！」

以前的婦女，為了讓衣服上的圖案有變化，先把細細的繡線從中撕開，密密纏繞在細鐵線上，再彎成花朵圖形縫上。為了立體呈現圖案，仔細以碎布縫接成比小孩手指還細的布條，再將數十條布條，一一縫在不到十公分見方的布面上，形成花瓣重疊的效果。

「有尊敬的心，好的念頭才會出現，才能做出這種衣服。」林麗珍在家時常常拿出這些衣服欣賞，「看著看著，心情會變好。」看到這些衣服，本來一本正經談舞蹈的林麗珍「瘋」了起來，熱心挑出一件件苗族、侗族的上衣、裙子替我們打扮，先生陳念舟立刻在一旁放音樂，讓林麗珍快樂的帶頭跳起舞來，「穿上這樣的衣服，你就會想跳舞！」

純粹。十年磨一劍的執著

老手工的衣服，同時是林麗珍的「教材」，她讓舞者們欣賞這些手工後，要求他們拆掉自己的舞衣，再自行縫回去。結果，這些平均年齡二十五歲、從小沒拿過針線的舞者，有人縫了十一、二個小時，還縫不好，尤其是領緣和裙襬。

「孩子們（她習慣稱舞者為孩子們）縫了，就會產生感情，會更珍愛自己的舞衣。」

在林麗珍眼中，以前的少數民族所有生活儀式、生命的圖騰，都一一轉化在衣服上。

她拿出一塊塊布、一件件衣服，如面對一本古籍般，尊敬且珍惜的閱讀著。「布像一幅畫，有很多可能。」愛布的林麗珍也用布為自己的舞團命名，「無垢」就是傳說中一塊布的名字，纖維柔細且一塵不染。

在習慣快速、強調變化、創新的二十一世紀，常有人問林麗珍，何時編出新作品？每次聽到這樣的問題，已經五十六歲的林麗珍總有些激動：「質和量是無法交集的。」

「一輩子只有一支舞都沒關係，質需要時間等待，要有耐性才能完成，少才能純粹！」林麗珍拿以前中國少數民族，很多婦女一輩子只做一、二件衣服為例，「因為她們做得很純粹，即使我們現在來看，仍會發出驚嘆！」 一直很喜歡「無垢」舞蹈的食養山房主人林炳輝說，林麗珍是用十年磨一劍的精神在編舞。從首次個人舞展至今二十八年，和多數投身藝術的人一樣，林麗珍曾經受困於經濟現實和創作瓶頸，但走過這一切，這位沒有高知名度，作品卻令人驚豔的編舞家肯定的說：「多不如少，增不如減！」

【延伸閱讀】三隻小貓

走進林麗珍家沒有隔間的大客廳，大而亮到令人覺得隨時可以跳舞的木地板上，自在遊走著三隻小貓。

談起貓咪，林麗珍和先生陳念舟有如談兒子般，有一籮筐故事（事實上，他們有個已長大成人的兒子）。在他們眼中，貓咪們各有自己的個性：「哥哥」像個穩重的學者，聰明，也負責任，有外來貓咪，他會立刻緊張起來，捍衛「領土」；「弟弟」個性完全不同，貪吃、愛享受、追女朋友，看林麗珍打開一箱箱衣服，牠老實不客氣的窩進老衣服，舒服感受那柔軟的觸感，有陌生貓咪進入，牠仍一派閒適，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頂著嘛！至於像個淑女的「妹妹」，連打瞌睡都一派優雅。

看貓兒們走路輕盈、身體柔軟度好，林麗珍有時呆呆欣賞一整個早上都不覺得累，「我常想，牠們怎麼那麼漂亮？躺著、站著都很漂亮。」當然，對貓咪的欣賞，最後還是與她最愛的舞蹈有關，她總是告訴舞者，「身體要像貓一樣，輕盈有勁！」

小檔案＿林麗珍

1950年次，文化學院音樂舞蹈科畢
1978年，首次個人舞展
1995年，發表「醮」舞作，成立「無垢舞蹈劇場」。
1997年，受邀至法國演出後，至今每年皆受邀至歐、美各國演出
2000年，發表「花神祭」
2005年，赴紐約、墨西哥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