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混凝土　讓畸零地變禪空間

關於人與建築與自然，如何聯繫的三角習題，毛森江建築工作室負責人毛森江在台南市一塊沒人要的三角畸零地上，給了一種答案。

這個答案，名曰「毛鏗」，是毛森江的第二個家，隱於台南市東門里左彎右拐之一隅。

毛森江本業紡織。當年固定至日本洽公時，卻是創新建築越看越多。日本建築大師安藤忠雄一系列以人為本、與自然共存的清水混凝土經典建築，更是深深震撼他。但安藤運用自然元素的手法是抽象的，而非表面化植入原生自然。

例如，安藤在大阪市郊設計的「光的教堂」，緊鄰馬路，因此只有面對內院的一面牆開窗。但人在其中並不覺暗，一片和教堂主體交錯的斜牆，將大阪地區沛然的陽光反射進來。最厲害的是，這座教堂的主十字架是虛的──是由牆上兩道垂直與水平的縫隙，再加上天然的光線去完成莊嚴感。

一個半路出家的建築師

安藤建築震撼力道之強，竟讓毛森江轉了行。而且正如安藤自學建築，他也是。他曾到成功大學建築系旁聽三年多，更頻繁至日本拜訪安藤的事務所和各大工務所，再回來和營造廠團隊不斷嘗試清水混凝土比例。多年來敲掉的做壞水泥，等於敲掉好幾棟房子。毛森江努力的，是想將設計至營造的過程視為一體。

如此十六年工，造就毛森江今日一次成功的清水混凝土施工功力，也才有今日的「毛鏗」。

毛宅所屬聚落清朝就有了，老到難尋大面積空地。這片卡在無尾巷（死巷）底的「毛鏗」基地大約百坪，淪為法拍被人嫌，最後是毛森江以唯一一標買下，接著從繪圖到施工一手蓋起房子。

「自然有兩種，原生自然與第二自然。我擅長的是後者。」私淑安藤的毛森江說。如果，他能在一塊不齊整的、但也是台灣城市最常見的小面積建地之中，創造一些能直接感受或間接思考自然的空間，何嘗不是最務實的理想實踐。

一派寫意抽象的自然風

不過，初見「毛鏗」時，並不容易一下子體會毛式的「第二自然」。只見巷子盡頭兩道灰色混凝土高牆呈人字型交叉，交叉點上方冒出零星樹枝，一方面也因為是冬天到訪。

待進了門，繼續左彎右拐，繞過一座內牆，內院才豁然呈現。原來，那棵樹是毛森江刻意植在院中逼到最極致的三角點上，以創造相對的美感，也化解了畸零地角落的尖銳。而這棵樹也姓毛──是毛風鈴，「去年二月一日開花。」毛森江很清楚的說。

今年花開晚了。但它的枯枝影一樣可觀，藉著台南冬日陽光投射至細緻平整的清水牆上，正成了一幅寫意的自然風情畫。

他雖不常在這兒過夜，但幾乎天天來。或讀讀書，或畫張圖，或泡個澡，或接待友人，或只是坐坐。無論如何，詳細記錄「毛鏗」景物的變化，是毛森江一定會做的事，這是他了解自然、並與其親密共處的方式之一。

所以，他可以馬上告訴你花什麼時候開過，也可以馬上告訴你池中錦鯉長大的速度──剛來時是十五公分，現在是四十公分。

一座柔和外牆的鯉魚池

毛森江是錦鯉協會一員，獲獎無數，在戶外養魚難不倒他。但那從未換過的池水，竟清到幾乎讓人想喝。軟調水波諧調搭配周遭質感「纖柔若絲」的混凝土牆，創造了平和靜謐，也柔化了這座因應畸零地形而建的不規則水池之線條。

順著院中池畔步道緩緩走著，訪客不知不覺進了主屋大門。門一開，卻是二樓。原來，從「毛鏗」牆外進入室內的方式，也是毛森江精心設計的一種儀式。一樓平望出去是高牆、小院，他就將客廳置於視野較良好的二樓。但他以短階梯加長步道漸次登高入室，讓人不會一回家就爬樓梯爬得喘噓噓，而能維持自然呼吸的規律。

終於進了「毛鏗」。傳來一陣芬多精香，檜木地板是直立式鋪設，用料更多也更持久。沒開燈，整座屋子卻是透的。尤其兩項主要的創作單位──書房和樓梯，皆令人眼睛一亮，不知該先看哪一邊好。

先說說毛森江自個兒最喜歡的書房吧，他最常待的角落就是長書桌一端。這房間由兩百六十六個書格組成的超大書櫃三面圍起，高六．六公尺，直達三樓屋頂，宛若圖書館。但這沒有老圖書館的壓迫感，因為它中間是鏤空的，屋頂則是半透明罩子。

仰頭看著看著，太陽剛好在罩上極緩移動。如果你喜歡藉自然光看書，但又常被陽光弄得刺眼，「毛鏗」書房恰到好處實現了這個夢。「自然光是不要錢的。」毛森江感慨，很多室內設計師卻忘了花心思去運用它。

一種百年不壞的綠工法

再說說那氣勢龐大的樓梯。樓梯的牆面和階梯，是由清水混凝土一次灌漿成功鑄出的，毛森江的營造廠已能做到讓強力工法支持他的設計理念。而縝密計畫後輔以高品質施工的混凝土可以百年不壞，房子不必重複改建，亦是尊重自然的一種方法。

唯一缺失，是進入三樓的最上層那一階樓梯，稍高了一些。毛森江想了兩個月，才找出解決之道。他將三樓緊鄰樓梯口的木地板，往下雕出一個坡度，以減少雙腳往上抬的幅度（左上圖）。

一樓樓梯下，又有個魚池。這會兒池中是金魚，一樣從魚苗開始養起，一樣水極清。毛森江以為，動物是自然的先行者。如果動物能活，人也就能活。何況，這群魚是在室內健康的長大。

一樓魚池兩側各有臥房。毛宅基地乃三角形，毛森江又以數個方形組成建物以維持室內方正，所以勢必會在屋緣切出更多瑣碎的三角形。這兩間房窗外正有小小的怪三角型，但也有「毛鏗」數一數二精采、與自然的對話。

一次向天借光的新設計

他在房間窗外和混凝土圍牆間的狹長地上，種樹。然後，藉其上灑下的自然光源，不經意的「刺破黑暗」──這正是他所擅長的「第二自然」。

他要證明：建築與室內設計，不是窗簾一拉完全隔絕外界這回事而已。

回到三樓主臥室，光線的演出則大不相同。毛森江只在房間一側底部開兩扇小窗，維持室內幽暗但仍有自然光的氣氛。他說，在什麼樣的場域就該做什麼樣的事。比方說，臥室自然就是要用來睡覺的，一點也不需要把這兒弄得又大又亮。

同理，浴室就是要用來洗澡的，舒服至上。為了配合下一層的更衣室，浴室僅寬一米。但毛森江以將其高度拉至四．八米的方法來解決問題。在這超高的屋頂上，他則開了一個完全不加罩子的圓洞，圓洞和燈光設計師姚仁恭在一旁安上的兩座圓形頂燈相同大小。晚上看來似三個月亮陪他泡澡，浪漫的很。

但總有人不停問他：開這個洞，萬一下雨怎麼辦？萬一蚊子飛進來怎麼辦？毛森江倒覺得奇怪，洗澡的時候身體已經濕了，還怕下雨？他也研究過流體力學，知道風經過圓洞時會產生風切效應，小小蚊子很難通過那力道闖進他家。他在「毛鏗」浴室洗這麼多次的澡，就從沒見過一隻蚊子。

這真實的圓洞其實再自然不過：不只能讓他直接感受風、光、水，還是他想像力的出口。毛森江說，在這房子裡轉啊轉的往上，最後，就能從這個洞飛天了……。

毛森江沒拿過建築或設計學位。但要不是他有個自己形容為「瘋子」的頭腦，以及對建築瘋狂的熱愛，「毛鏗」也是蓋不出來的。

【延伸閱讀】4個方法，讓木質家具活更久

毛森江喜歡木製家具，不上漆的木製家具，更喜歡。他說，木家具只要保養得宜，用個二、三十年絕對沒問題，而且長期日照還會讓木頭色彩益發自然。

他熱愛的、丹麥設計大師韋格納（Hans J. Wegner）的經典木椅「Y Chair」，正是不上漆的好椅，它的椅墊甚至是紙纖編的。這把椅子已流行半世紀，可見禁得起時間考驗。

以下是毛森江保養木製家具的方法：

1.將四分之一公升的白肥皂粉加進一公升的溫水裡，清潔布浸泡其中一會後擰乾，即可直接擦拭。

2.腐蝕較嚴重的木家具，可用尼龍清潔布順著紋理輕輕擦拭，千萬別用溶劑浸泡家具。

3.每年至少照上述方法保養一次，木材就能吸收皂片精華，使其對汙點及刮痕更能抵禦。

4.不上漆的木桌，若滴上醬油或其他，木頭自會吸收、淡化，不必介意。他認為這些自然痕跡是「上帝和人共同的創作」，真的不乾淨，刨掉一層又是新桌子。但是，「你怎麼會捨得呢？」毛森江說。

小檔案＿毛森江

1958年生，毛森江建築工作室負責人
本行紡織，1991年轉行建築
1997∼1998年至日本工務所修業清水混凝土
2003∼2006年參與安藤忠雄交通大學人文與藝術館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