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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煙中的古物 一萬里不思議行旅

同場加映》故宮館藏漂流記

2015/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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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群人、帶著兩萬箱國寶,在戰亂中,流浪超過一萬公里的故事。如今,重溯整理這段歷史,我們仍覺得不可思議!

一九二五年,滿清末代皇帝溥儀出宮後,國民政府接管清宮文物,成立「北平故宮博物院」。一九三三年,日軍自東北而來,攻下山海關,平津危急,故宮古物被裝成近兩萬箱,開始往西南「逃難」。一九三五年,戰事如火如荼中,還有八十箱文物出國到倫敦展出;一九四八年國共內戰,部分古物被押運來台,直到一九六五年被安置在台北外雙溪故宮。

一、楔子

歷時二十二年、一萬公里的顛沛流離,寶物竟毫髮無傷!這應是老天爺特別的垂憐和眷顧!而幸運和奇蹟的背後,其實是有一群人,把自己的生命和國寶綁在一起,完成這「不可能的任務」。當年參與古物南遷、渡海來台的故宮玉器專家那志良等人,曾將這段「國寶歷險記」寫成回憶錄。

二、古法包裝 耗時裝箱

根據這些前人記載,當年在故宮官員和軍隊的護衛下,古物「搭乘」過火車、卡車、公共汽車、輪船、登陸艇;在大陸「住」過英、法租界、關帝廟、大佛寺、大學、民間祠堂、石油溝;來台後,先後被安置在楊梅火車站、台中糖廠、台中霧峰北溝山間。

古物中,有薄如紙、易碎的陶瓷、玉器、易受潮破損的書畫,也有很重的銅器。竟經得起長途運送而不破損,這和事前包裝和裝箱功夫縝密有關。

攝影家莊靈的父親莊嚴,是一九三三年第一批押運古物南遷到大後方、也是帶著古物來台的第一批故宮官員(後擔任台北故宮副院長至一九六九年退休),莊靈指出,當時故宮人員特別研究江西景德鎮在乾隆年間送到宮中的瓷器,如何包裝,又請教北京琉璃廠古玩店裝箱的方法,歸納出「包紮成一個堅實的整體,再使件件相隔離」的心法。

那志良也在《典守故宮國寶七十年》一書中提到:景德鎮進呈的瓷器,是把十個碗用草紮緊,成為一個整體,放在大木桶裡,每束之間,又用穀殼隔開、塞緊。後來故宮人員即依此法包裝瓷器,只是草和穀殼換成新買的棉花。

莊靈說,當年為了包裝十個又大又重的石鼓,莊嚴曾向收藏家請教秘方,用鑷子將薄而軟的濕棉紙,一點一點仔細塞進石鼓的縫裡,將石鼓填實,再一層層包裹,共耗費一個月。

三、路途艱難 驚險頻傳

古物出了故宮大門後,就在日軍戰火下東躲西藏,那志良在書中述及一九三七年在湖南的緊急狀況:「長沙火車站被炸,岳麓山邊的湖南大學也不保,我們最重要的文物藏在那裡,豈不危險?他們想盡了辦法找運輸工具,才找到幾部車子,大半是南京逃出來的公共汽車,往西南去覓地儲存了,走了不到一星期,湖南大學果然被炸……」

一九四○年代,隨著日軍不斷攻城略地,古物越往西運,路途越艱難。莊嚴的次子─—作家莊因,在《漂流的歲月》一書中,記下古物自貴州運到四川的過程:「車行至黔川交界時,一邊是山,一邊則是萬丈深淵,駕駛只要稍一不慎,車輛即可能因路滑連人帶國寶同葬谷下,那裡就是聞名的『七十二彎』了。」

「由於是上坡路段,汽車爬行十分吃力,一遇車輪打滑,車上的副手便跳下車去,手執一大塊三角形木頭,頂墊住打滑的汽車後輪,汽車加油前進一尺,那塊三角木便隨之頂墊車輪一次。」

日本投降後,物乏民貧,道路阻隔,古物運回南京又是另一項艱鉅任務。那志良曾提到一九四七年押運石鼓自重慶返回南京的歷程:石鼓箱子每個重一噸,由十輛破卡車押運,由綦江運至彭水途中:「上坡走十公里、下坡走了二十公里,山高路陡,急彎很多……過白馬關,又上坡十八公里,在山上盤旋,接著又下坡十八公里……」途中,還發生卡車翻到稻田裡,石鼓落到地上的意外。最後竟都能化險為夷,把石鼓吊回車上繼續未完的旅程。

四、文人情操 捨命護寶

「他們那一代的文人,對傳統文化有很深厚的基礎和感情。」莊靈說,這批石鼓後來留在大陸,莊嚴懸念石鼓保存情形,「每一想起即寢食不安」,直到後來輾轉看到石鼓被開箱後完好無損的文字記載,才「如釋重負,內心更為之狂喜不已」。

美學大師蔣勳回想以前上莊嚴、李霖燦、譚旦冏、那志良等故宮專家的課時,老師們總會說起當時帶著古物躲戰火的心情:「每次抬頭看到日本飛機,想都沒想說會不會炸到我,而是想:不要炸到那些宋代瓷器、繪畫、書法!」

莊靈也說:「有一次有人問我,那時帶著這批古物的人,怎麼沒人想到要把它們賣掉?我很驚訝,現在的人,怎麼會有這樣的價值觀?父親(莊嚴)那一代的人,盡忠職守是很自然的事,他們全心全意守護古物,即使經濟條件並不好,他們想都沒想過這種事(指盜賣國寶)!」

一九三八年次的莊靈,出生後就跟著父母兄弟,大江南北護送故宮文物,他的童年記憶就是「流浪!」一九四四年,全家和古物流浪到四川巴縣一個開採石油舊址。莊靈回憶:因為太偏僻沒有學校可上,父親莊嚴親自教他們。山區多濕,當書畫趁天晴時被取出曬晾時,莊嚴即一一講解,讓讓孩子認識歷代名畫家。晚上睡覺前,還會玩「名畫接龍」遊戲。「父親先說『宋代』,大哥就接著說『董源』,二哥就要接『洞天山堂圖』……多日下來,我們對看過的故宮名畫,漸漸都能牢記在心了。」

五、飄洋過海 終於抵台

一九四八年,莊家四兄弟和父母及三位故宮人員,搭上海軍「中鼎號」登陸艦,押運三百二十箱故宮文物,往台灣出發。在海上四、五天、睡在價值連城的古物箱上,但心情卻茫然無所適:「風很大、天灰灰的,要到哪裡都搞不清楚,從小我們就流浪習慣了,但過大海,這還是第一次……。」

莊嚴押運的第一批故宮文物,在那一年的聖誕節後抵基隆港。隔年的一、二月,第二、三批文物陸續抵達,這三批合計近三千隻箱子的文物,到台灣後,先送往台中霧峰,直到一九六五年運到台北,就是如今台北故宮博物院的六十五萬件珍品,約占當年南遷文物的四分之一。

由於當年除了大件家具等運不走,文物精華幾乎都被帶到台灣,這也是如今台北故宮比北京故宮有看頭的原因。

六、終曲

「在那樣的『大時代』裡,故宮的無價文物珍藏,也就有如同潦倒的世族貴冑子弟,遠離了朱門,拋棄了錦衣玉食,散落民間如塵埃,只能自求多福了。世冑豪門子弟後人落難,多有家國的一批忠臣良僕,貼身照拂。」莊因回首前塵,寫下這段感言點出,莊嚴和來台的故宮員工,就是那些對國寶終日「噓寒問暖」的幹部。

翻閱這段歷史,我們不得不坦言,如果不是「翠玉白菜上蟲鬚斷了」的新聞,我們不會回頭關切故宮歷史,也不知故宮寶物究竟多「寶貴」。這段驚心動魄的過往,讓我們慶幸自己是那坐享前人種樹成果的人;更期勉自己,要以珍惜感恩的心,看待這批漂泊萬里而來的珍寶!

【延伸閱讀】加強教育及推廣,故宮該加把勁

今年初以來,故宮另一引起矚目的新聞,是新修正的組織法,刪除原有的「為整理,保管,展出原國立北平故宮博物院……」等字句,被質疑是「去中國化」。雖然台北故宮解釋,院史會交代台北故宮的歷史,組織法中,不須談到故宮的起源。但外界很難相信,此一動作沒有政治考量。

當年護送文物到台灣的人多已故去,他們留給我們如此可觀的資源。故宮該善用這些文物資源,傳承美善的文化。最該優先強化的,應是藏品的推廣和教育,讓更多民眾了解、喜愛這些文物。

但故宮在這方面的改善並不多。如今國外博物館趨勢是,擴大教育和推廣人員編制,但故宮和國內多數博物館一樣,靠義工及計時人員扮演此一角色。日本觀光客眾多,但故宮卻沒有日文解說員!

我們此次請故宮提供文物照片的的過程,即充滿不確定性,截稿前夕,還不確定故宮是否願提供這些專家推薦的所有文物照片。文物照片不是推廣教育的工具之一嗎?但故宮提供照片的態度,讓我們感覺:防範和限制,比推廣宣傳還重要!

法國羅浮宮有40萬件文物,每天未開門,就出現排隊的人龍,要一睹展品風采。羅浮宮的展品甚至被形容成「三天三夜都看不完」。藏品有65萬件的台北故宮,為何看不到如羅浮宮般的人氣?故宮,是否在如今的政治環境,迷失了努力的方向?

【延伸閱讀】故宮古物遷徙

1924-北京

滿清末代皇帝溥儀出宮,國民政府成立「辦理清室善後委員會」,接管宮中文物。

1925-北京

成立「北平故宮博物院」。

1933-上海

日軍攻陷山海關,19,557箱古物裝箱,運至上海,存放於英、法租界。

1935-出國

精選80箱文物赴倫敦參加「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

1936-南京

古物遷往南京永久保存庫。

1937-貴陽、樂山、成都

中日全面開戰,第一批古物由南京西遷長沙再轉至貴陽安順縣。第二批古物由水路經漢口、宜昌、重慶再西運至樂山。第三批古物由隴海鐵路運至陝西寶雞,轉卡車運抵成都。

1944-四川巴縣

存放於貴陽安順古物因戰事緊急,再運往四川巴縣。

1947-南京

抗戰勝利後,三批文物集中至重慶,循水路運回南京。

1948-台灣

國共內戰,第一批320箱文物搭中鼎號登陸艦抵台灣基隆。

1949-台中

第二、三批文物陸續抵台,三批文物合計2,972箱,暫存楊梅火車站,後運至台中糖廠倉庫。

1950-台中霧峰

所有文物遷入台中霧峰北溝庫房。

1965-台北

台北外雙溪故宮落成開幕,古物遷入故宮博物院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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