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土出好茶

這土真是鬆軟得可以。踏上與「寶茶」茶館主人許馨云契作，台北市南港區的一小塊茶園，我強烈感覺到，這裡的土，在自由的呼吸。

不是爛泥巴那種軟，踩上去會清清楚楚的留下一個足跡；它僅是微微的濕潤，但土壤間彼此一點都不黏膩，藏著許多空氣，軟中帶鬆。陡峭呈四十五度以上的坡面，雙腳併攏，我的體重即足以讓腳底一小塊土面，明顯的陷落、滑動。

不除草、不除蟲

事實上，我徒手，毫不費力就能挖開茶樹兩旁的土，幾乎不結塊，細綿綿的。不必用力到指甲縫裡全塞滿泥土，眼前已經能挖出二十公分深的小坑。肥嫩嫩超過十五公分的蚯蚓，來不及藏身，然稍一不留神，幾秒間已沒入柔軟的土間，逃得不見影子。

說得更精確一點，是茶樹的根，在這鬆軟的土之中，自由的呼吸。

在南港，這片茶園不施一點除草劑、殺蟲劑，因此地底昆蟲活動旺盛。不只蚯蚓，我們還發現在陶斯松（chlorpyrifos，殺蟲劑。主要消滅對象為蚊、蠅、白蟻等害蟲，亦包括黑金龜。二○○○年被美國列為限制使用藥）問世後，茶園已經很難得看到的雞母蟲（台灣黑金龜幼蟲，會啃食茶樹幼木根部，通常被列為害蟲）。

牠們在土裡鑽動、作用，才能使得土壤蓬鬆、柔軟。鬆到茶樹根系能在地底自在的鑽。

不施肥、不干預

而且這裡不施一點肥，連有機肥都不，根部只能自立自強的，拚命鑽往維繫生命的營養所在。像山裡的野孩子一樣，沒有嬌生慣養，求生意志和力量，都特別強烈。

挖開來親眼看就知道，這茶樹的主根真的相當粗壯，塊頭是地面部基幹的兩倍，證明了這裡茶樹的生命力。

當人們擔心著茶樹可能因為蟲害而死亡，這塊地卻告訴我們一件事實：只有土壤活了，樹根才會強壯。而只有樹根強壯，茶樹才能快樂成長。

另一塊一樣是與「寶茶」許馨云契作的茶園，在台北縣坪林鄉漁光村附近，在它旁邊，就是一座傳統茶園。兩邊茶樹的對比十分強烈。

傳統茶園的茶樹，一隴一隴的，被剪得又整齊、又漂亮。但是因為長期使用除草劑、殺蟲劑，土壤裡沒有蚯蚓、雞母蟲，甚至沒有一丁點生物的蹤跡，地好像操場跑道一樣硬。它們健康嗎？樹頂細長的嫩芽雖多，但樹底的老葉卻營養不良，葉片大小比例懸殊。

寶茶契作的土地，卻相當柔軟。剛下過雨，地上隨時可以用手指戳出一個洞。在我看來，這些茶樹才是快樂、健康極了。自然的張開枝椏，自然的張開每一片葉，葉子的大小、色澤非常一致，和一般郊外無人理會的樹，幾乎沒有什麼兩樣。

我同時在這兩片茶園，摘下一片大小相同的葉子。傳統茶園的狀況是，葉片大約過一小時，就開始發軟萎凋；完全不施肥、柔軟土地上的茶樹葉子，卻一直維持硬挺，直到五個小時後，我回到台北市區內已久，葉片才開始變軟。

是什麼能讓許馨云堅定的不給予人為的支援？是茶樹自己強韌的生命力。

許馨云說，當初去到南港這塊茶園，整片荒煙蔓草，根本找不到茶樹在哪裡。但就在叢叢纏人的藤蔓與強悍的野地植物堆裡，她發現了幾枝茶樹的枝椏，突破包圍，向著太陽伸長過去。

最令她震撼的是，小小的、柔弱的茶樹嫩芽，居然勇敢的刺穿一片類似山茼蒿植物的葉片，從堅韌的阻擋中挺出，爭取它自己的光線。她被嫩芽的堅強感動，賜給她對植物本身力量的信任。

她理解只有讓它們自行求生，茶樹才會最強壯。最嚴厲的考驗是，當許馨云的契作茶農清除包圍的藤蔓後，許多茶樹因接觸過去沒有的大量光線而枯萎，甚至死亡，但她沒有為它們澆一滴水，因為她相信茶樹終究會找到存活的方法。

實驗的結果令人驚訝，九成多的茶樹存活下來了！對於一個相信自然的生命力遠超過人的想像的茶農，這是她對茶樹最堅定，也最美好的信任。而茶樹們也證明，它們是禁得起考驗的。

小檔案_坪林茶癡許馨云

經歷：旅美律師
現職：「寶茶」經營者
茶齡：四年
無肥栽培經歷：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