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是新潮

「哪裡還有在賣好的竹蓆？」秋初，一位同事的疑問，引起大家熱烈討論。這個疑問源自於實際生活需求，總是在炎夏為床鋪覆蓋一層竹蓆、便於解暑的她，卻整個夏天苦惱找不到真正躺起來舒服、又能散熱的優質良品。

這個疑問，喚起了我兒時記憶。小時候，躺在細細竹條拼接而成的竹蓆上睡覺，雖然偶有頭髮被夾到，但在那個冷氣還不普遍的年代，竹蓆有如是夏日的解暑秘方，每年終須上陣，伴我入眠。曾幾何時，冷氣取代了竹蓆，或說彈力十足的床墊所帶來的舒適，讓人忘了稍有硬度的竹蓆。長大後，竹蓆已消逝在生活當中。現今想起來，倒有幾分可惜。

這個疑問，讓我們認真思考：台灣究竟還有沒有堅持傳統技法、又依然實用的好東西呢？有同事說，他知道一家傳統枕頭店，隱身鬧區巷弄，甚至還賣罕見的綠豆殼枕頭。也有人說，坊間仍有堅持手工、費時多日的榻榻米……，大家七嘴八舌的討論著。只是，心中不免疑惑：這樣的店家還有多少？

在即將面世的《尋百工》（遠流出版）一書中，似乎有了解答。無論是頂著烈日、靠手勁和力道的拿捏才有的手工麵線，或以層層棉絮堆疊的手工棉被，經由雙手又穿又繞才編織成的藤椅，甚至是鮮少聽過、以稻稈編織成、早期拿來套在茶壺外保溫的「茶壽」……，多達百種工藝或傳統行業，就在寶島任一角落，彌足珍貴。這些好物背後，其實是台灣各地堅守崗位的藝匠、老師傅，以雙手和歲月，堅持下來的。然這些傳統工藝正一點一滴的消逝中，一不小心，可能就此淹沒在時代的洪流中。

值得一提的是，《尋百工》最初是四位輔仁大學應用美術系學生的畢業製作──祁台穎、廖祿禎、紀岱昀、林品儀，花了一整年，騎著兩部機車、住香客大樓，跑全台灣親自採訪一百家傳統行業，訪問老師傅、攝影、寫稿而成。找得到的、找不到的老店，他們都挖出來了，「代客孵卵」，很少人聽過吧？在現今一面倒走「潮」路線的設計展、畢業展中，他們回過頭，追尋台灣傳統工藝的源點。這舉動看似傻，但卻為未來打下了實實在在的創意基本功。

懂得使用這本書的人，也不會白費時間。首先，你終於可以一次知道竹蓆、榻榻米、手工麵線等等哪兒找了。再者，有越來越多的老工藝，引領時代潮流，這是全球趨勢，活在當下宜於一知。舉例來說，由丹麥國寶建築師、椅子設計大師韋格納（Hans J. Wegner）所設計的Y字椅（Y Chair），靈感正是取材自明代的圈椅，其椅背上頭是圓弧的造型，輕輕靠著或是東倒西歪，都能舒適的坐著。夠簡潔、超好坐，讓這把椅子從上個世紀中紅到現在，經典椅子，它絕對榜上有名。

三度入圍葛萊美獎唱片設計獎的設計師蕭青陽，也特別鍾情老東西。他的工作室裡，隨處都可見到從垃圾堆撿來的「戰利品」，尤其是桌子、椅子。若不說，這些經過整修的家具，很難令人聯想到它們曾是垃圾。蕭青陽說，很多娛樂圈的人到他工作室後都讚嘆，這些家具不但展現復古的時光，又有新的生命跑了出來。

蕭青陽從修椅子的過程，見證到老師傅的功力。他回憶，撿來的沙發要重新釘上包布的鈕扣，他以美感經驗建議做六排鈕扣，可是老師傅卻認為應該要依據每張椅子的年代和風格，排列這些鈕扣。最後，菱格紋、九宮格等不同排列方式皆有，層次很多樣。他說，師傅的講究，除了讓他這個門外漢大開眼界，也彷彿看到師傅年輕意氣風發的時候。而在泰國曼谷機場，蕭青陽看到泰國傳統的圖騰、木雕，被當成大型藝術品，妝點機場，這也是一身全是技術的達人所雕刻出來的。震撼之餘，他想到台灣也有不少神像雕刻、彩繪的老師傅，經由歲月所累積的技術，應該被發揚光大的。

事實上，時尚產業也察覺傳統工藝的難得之處，紛紛向擁有豐富美學涵養且手藝精湛的這些藝匠挖寶。像是珠寶品牌梵克雅寶（Van Cleef & Arpels）就曾與活躍於日本漆器界的藝匠箱瀨淳一合作，在名為「漆器蝴蝶」的珠寶上，就能見到大師所運用的漆器彩繪技法和圖騰，為傳統和時尚兩者的聯姻，畫下美麗的身影。

自由落體設計公司總經理、也是這群學生的「失落的百工」畢業製作指導老師陳俊良表示，台灣仍有諸多的傳統工藝，意味著當代的生活很多元。雖然有可能再過個三、五年，這些工藝會隨著時代殞落，但老工藝的扎實和純樸，也有機會引起諸多可能，也能翻轉潮流。他認為，找到既老且好的工藝，不能只有懷舊，更需要注入創新的思維，才能再次成為經典。

蕭青陽以自己設計、且入圍葛萊美獎唱片設計獎的專輯「我身騎白馬」舉例，論題材，這是舊的音樂故事，但加入現代元素後，反而成為年輕人琅琅上口的音樂。他認為，這都是老工藝、老東西的魅力所在。包括他自己在做設計的靈感，很多都來自這些老靈魂。

台灣製造、名為「43」的椅子也是一例。這是國立台灣工藝研究所和台灣創意設計中心，委託工業設計大師康斯坦丁‧葛契奇（Konstantin Grcic）以竹子為素材所設計，再交由竹藝師陳高明製作的椅子。一張由四十三張孟宗竹片所組成的懸背椅，也就是說，椅背完全沒有支撐，得靠竹藝師純熟的烤彎技術成就曲線，並實際負重。一張椅，要價歐元五千（約合新台幣二十一萬元）。

「尋百工」計畫只是個開端。台灣碩果僅存的良品，不止好用、好食，若能有當代意義的設計元素加入，更有可能躍上潮流舞台，展現「舊，是新潮」的趣味與魅力。就算你不是設計師，平常也可再度使用這些老物，為生活添樂趣。我們已經迫不及待要團購「茶壽」，為冬天準備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