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田與一的超時空友情

這兩年「忽然」有越來越高的頻率聽到這個名字──八田與一。包括「八田與一藝術節」、紀錄片、動畫。再多「孤狗」一下，台、日兩地都有許多相關書籍出版。

而且，就在本週末，五月八日─八田的忌日，位於烏山頭水庫旁的「八田與一紀念園區」即將落成，屆時不但包括八田家屬在內的台、日眾多人士將前往，總統馬英九也將親臨開幕。規格如此之高，究竟八田與一是誰？為什麼這個日本人會讓嘉南平原的民眾每年此時為他舉辦追思會，持續了六十幾年？

在這個崇尚高科技和娛樂明星的時代，談起農業灌溉似乎有點疏離老舊，但這個人值得認識。八田與一（1888~1942）就是設計位於台南官田「烏山頭水庫暨嘉南大圳水利系統」的工程師。東京帝國大學土木科畢業，二十四歲離開家鄉金澤，到台灣擔任總督府土木技術人員。八田帶著一個八十人的團隊，花了半年的時間進行調查，最後選定在烏山頭建造水庫與灌溉渠道，再用十年完成了當時亞洲最大、世界第三的烏山頭水庫大壩，以及一萬六千公里水渠，灌溉面積高達十五萬公頃。

年輕一輩或有不知，如今是魚米之鄉的嘉南平原，在大壩出現之前可是夏澇冬旱。烏山頭水利系統使嘉南平原從產能最低的地區，一躍成為台灣最大穀倉。雖然當時日本政府開發台灣農業資源，是為了解決其國內糧食的不足，但灌溉系統建立後，農民收入因此提高，有能力蓋厝、送孩子上學，的確直接受惠。然而更重要的，是八田超越國族、階級、對工作夥伴一視同仁且關懷的情操。

從佇立在烏山頭水庫旁的「殉工碑」就可看出，工程期間殉職人員共一百三十四人，碑上姓名以死亡先後排列，沒有日本、台灣人之分。同時八田興建職工眷舍，讓員工可以每天和家人相聚，好安心工作。水庫興建過程中因故經費縮減必須裁員，被他含淚解雇的反而是能力較好的員工，因為「能力不強的，一旦失業就生活無著。」

當時烏山頭地區瘧疾肆虐，八田為了勸工作人員服藥預防，甚至常常和他的妻子外代樹一家一家拜訪，親眼看著對方把藥吞下去才走。

在員工眼中美麗又親切的八田夫人外代樹，一結婚就跟著八田來到台灣，八個孩子中有五個在烏山頭出生。一九四二年，八田與一奉命前往菲律賓進行灌溉調查，途中所乘坐的「大洋丸」郵輪被美軍潛艇擊沉，骨灰送回台灣。日本戰敗後，日本人必須撤離台灣，一九四五年九月一日、烏山頭大壩開工二十五週年當天，不願意離開丈夫心血所在與葬身地的外代樹，在水庫出水口投水，人們將她與八田與一合葬在八田銅像後方。

八田與一夫婦讓嘉南地區的台灣人十分感念，而這裡的人維護八田的溫情，又感動了日本人。「思慕八田技師伉儷和台灣友好親善會」事務局長中川外司就是因為深受烏山頭民眾情誼感動，不但已經連續二十七年來台參加追思會，更結合也位於金澤市的「北國新聞社」推動兩地交流。例如，由於八田與一的長子八田晃夫曾就讀台南嘉南國小以及建國中學，該社於是連續數年招待金澤市與嘉南國小學童兩地互訪活動。

而最近的八田與一紀念園區能完工，若是無親善會積極的在日本募集當年家具，恐怕就只是一幢空屋了。

水庫興建時，職工宿舍各式各樣加起來共六十八棟，紀念園區重建了其中屬於高階主管的四棟，包括八田與一舊宅。規畫設計此園區的資深景觀師、「中冶環境造形顧問公司」負責人郭中端表示，八田宿舍修復前已殘破到只剩下柱子，他們全力蒐集資料、依照九十年前樣貌復舊，力求保持「原汁原味」，包括八田宅後院的台灣造型水池，也是經挖掘出來後恢復的原貌。她並且請來了日本資深木匠師傅，帶著本地師傅以傳統工法製作大大小小的木構造，讓中日交流不只是人情味，還有實質的工藝傳承。

有了硬體之後，總要有相稱的軟體。中川外司與北國新聞社向金澤所在的石川縣居民，募集三○年代前後的家具。結果是量暴多，四棟房舍擺不下了。

大半年來共募集到的兩百多件家具中，好幾件就來自八田老家，像是八田與一從小用到大的燈具、吃食料理用的漆器小桌等等，另外還有在八田與一高中同學家裡、直到去年都還在使用的老椅子，捐贈者還特別把已磨損的把手，重新包覆好再運送過來。

中川說，反應這麼熱烈，就是因為石川、金澤地方的人們，跟嘉南民眾因為八田而感覺很親近，希望能藉此具體對台灣人表達感謝，一起營造出一個小小的博物館，讓來參觀的人都能具體了解當時的生活樣貌。

郭中端曾多次往返日本訪問八田與一的家人，他的三女八田浩子（後隨夫姓名菱沼浩子）說，當時整個宿舍村住了約上萬人，氣氛很和諧，在園區裡常常放電影讓大家看。而在村裡住了三十年的顏家兄弟，也都還記得當時賽跑、騎馬打仗的童年往事，他們的父親顏雲霄還曾在宿舍前的網球場得過軟網冠軍。顏雲霄是台灣人，當時八田與一創立了「財團法人土木測量技術員養成所」，他就是畢業生之一，後來也成了水利會技師。因此，這些木造宿舍，不只是八田的故居，更是當地台灣人兩代以上的記憶。

而在烏山頭水庫風景區裡的八田與一銅像，也是一連曲折。水庫將完工前，已長期培養出情感的工作人員組成「烏山頭交友會」，在八田調回台北前做了他的銅像，以紀念整個團隊精神。

八田原本擔心會做得太「偉大」，還好完成之後連他自己也覺得很有趣。銅像呈現的是工作人員最常看到的他的樣子─巡視工程遇到問題、席地而坐時，隻手撐頭、不自覺鬈著頭髮，陷入沉思的姿態。

這座雕像因是銅質，在二戰末期原被徵收作為日本軍資，戰後被發現仍完好的堆放在官田車站倉庫中。然而，因為當時肅穆的政治氣氛，被當地人東收西藏的經過三十七年，才又被安放回原來的地方，獲得安息。

在整建期間，郭中端也忙著「撿垃圾」。原來有批資料被誤認為「已無保存價值」，但仔細一看，這些經過仔細綑紮、一筆一筆以工整毛筆字記載的，是當初捐出土地（做為渠道用地）、牲口或勞力者的姓名，以及他們所換得的補償內容。

原來我們現在喝的水、吃的米，都是因為這些人慷慨捐資才得以成就啊！這些資料，見證了當時的集體義舉，然而紙張因氧化而脆弱不堪，亟待妥善保存。

過程中還發生一個小插曲，郭中端在拜訪八田與一女兒的時候，才知道她在東京大學建築系的一位同學，竟是八田與一的外孫！

就像這次的採訪，一開始的焦點是八田與一，然後不斷的東牽西連，因為他而聯繫在一起的人與感情的網絡，綿密到始料未及。

這也許正是八田與一帶給人們最珍貴的價值了。

小檔案＿八田與一紀念園區資訊

地址：位於烏山頭水庫風景區旁（台南縣官田鄉嘉南村68-2號）
電話：06-698-2103、698-6388
網址：www.chianan.gov.tw/wusanto
延伸參訪：風景區內之八田與一銅像、殉工碑

【延伸閱讀】

《嘉南大圳之父—八田與一傳》，古川勝三著，陳榮周譯，前衛出版

《嘉南大圳與八田與一》，陳正美著，台南市政府文化局出版

《八田與一—嘉南大圳之父》（動畫），華映娛樂發行，日本「北國新聞社」與「虫製作公司」共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