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戰超熟齡女人味

七月初盛夏的巴黎，我們走進位於康朋街三十一號（31 Rue Cambon）的香奈兒總店。避開了一樓門庭若市的喧囂，穿越二樓的迴旋鏡梯──那是香奈兒生前最鍾愛的角落。稜鏡猶如玻璃碎片般無窮盡的複製影像，分割再分割，塑造出一個虛實難辨的魔幻空間。在這裡，香奈兒展示她每一季的創作，寫下令世人驚豔的半世紀。今天，我們約會的美麗女人是幾乎從未與媒體進行專訪的香奈兒對外關係總經理瑪麗‧路易斯（Marie-Louise de Clermont-Tonnerre）。

她身著黑白相間的俐落洋裝，高而優雅，熱情的握了我的手。一九七一年，香奈兒離開人世的那一年，她加入了香奈兒。今年六十六歲，已為人祖母，卻神采奕奕，無法在她身上找到一絲老態。四十年來，她站在時尚產業的頂端，看遍了潮流的興衰演變，卻一向低調，往往只在品牌的大型活動，才會看到她穿梭在貴客名流間。媒體談到她，總加上「傳說中的……」。這次她首次破例接受本刊的獨家專訪，不再只談香奈兒，而是聊她自己。

商業周刊問（以下簡稱問）：請談談您如何進入這個產業？

瑪麗路易斯答（以下簡稱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笑），西元一九七一年一月，香奈兒女士去世，我四月進公司。四十年前的媒體環境和現在完全不同，沒有電視、網路，多數靠的是香奈兒自己的人脈，她的朋友，以及兩、三家歐美的時尚雜誌。所以我上任的第一要務就是把香奈兒這個品牌讓所有媒體知曉。想當年我才二十五歲，年輕又漂亮（笑）。

問：您經歷了三○、六○年代迄今，時尚有何改變？

答：每個時期當然大不相同，呈現的方式也有所轉變，不管怎麼變，每個新流行都是受到之前年代的激發，不停在復古中創新。那叫「風格」（style），風格是不會變的，有趣的是，妳會發現所謂真正的時尚，是一百年後它還沒退流行。

問：您怎麼定義「有型」？誰在您心中是有型？

答：這很難說，有型與高矮胖瘦、膚色種族皆無關，也不是設計師說了算，就像卡爾（Karl Lagerfeld）常說，「我們提議，妳來決定。（We propose,you decide）」重點在怎麼融入妳的個性，讓它轉化成自己的風格，而且發自內心的感覺舒適與開心，這就叫有型。和魅力（allure）一樣，妳如何能夠去解釋魅力呢？

四十年前，市場有荒謬的二分法，五號香水適合褐色頭髮，金髮則搽十九號，這什麼玩意兒？但在那個年代，行銷才剛起步，為了打開市場，他們非得這麼區分不可，告訴消費者怎麼做，實在太可笑了。連我九十歲的媽媽都會問我：「這一季是流行穿短的還是長的？」（全場大笑）我認為每個了解自己喜好的女人，都有型。

問：年紀的增長，與穿著風格是否相關？

答：當然，二十歲適合的與六十歲一定不同。我年輕的時候，也是足蹬高跟，頭髮很長，梳得老高，眼線一定要又細又長到這兒（手靠近眉尾）。但年紀大了，我剪短髮，戒眼線，只有特殊場合才換上高跟。妳必須改變，沒有一件事比看到超過五十歲的女人，卻想看起來像二十歲的小姑娘還叫人難過的。

問：這在我們的國家倒是很普遍。

答：這在哪裡都很普遍！（笑）所以我想說的是，女人應該要擁抱自己的年紀，無論幾歲都感到開心，那很重要，不要老想著隱藏自己，還有，少動點手術，拜託！

問：您認為魅力與年紀無關？

答：當然！風格（style）也是，在我們這次小黑外套攝影展中，有一位九十歲的女士，她是我們一位前總理夫人（編按：Micheline Chaban-Delmas，七○年代曾為總理夫人），她滿頭華髮，雙手交叉胸前，眼睛直視鏡頭，充滿力量，卡爾愛死這一張。我覺得它充分說明了什麼叫風格和魅力。無關乎年歲，找到適合現在的自己，然後像香奈兒女士常講的，要快樂。

問：但不跟流俗需要勇氣。

答：是，妳知道香奈兒唯二沒做的東西是什麼？T恤和牛仔褲。因為牛仔褲當紅時她已經是七十多歲的老太太，無法理解這新玩意兒；而T恤則是內衣（笑）。但其實回頭看她在三○年代做的事比卡爾現在做的還前衛許多。當時的女人講求女人味，她卻剪短髮，穿褲裝，套進只有喪禮才會出現的黑色洋裝，在白皙當道的社會，鼓勵女人去海邊大膽曬成古銅膚色……這一切都是打破流俗觀念的革命。

問：您自己的風格又是如何演變的？

答：四十年前我剛到職時，我全身上下都要穿高級訂製服，就像我外婆。然對當時只有二十幾歲的女孩來說，這樣的打扮實在太成熟。卡爾來了以後，有次說我穿得太淑女，於是我就改了。將高聳頭髮剪短，開始穿褲子。但大概是五、六年前，我穿長褲、平底鞋跑上樓找他，他打量我一下，然後說：「喔，瑪麗路易斯，當妳有一雙美腿，為什麼把他們藏起來呢？」他其實是在說：「妳看起來真糟！」（全場大笑），接著說：「希望我沒有太失禮。」我說：「不會，卡爾，我知道你的意思。」然後翻舊帳當初他說我太淑女時，其實我就知道他在說：「妳看起來超胖！」（笑）

問：妳一點也不氣惱？

答：不～（拖長音），我喜歡他告訴我他的感想，尤其是有像他這樣的人當導師。我曾聽到他看到不合時宜的裝扮會偷偷嘀咕：「沒人告訴那女人不該這麼穿嗎？難怪……」所以我很開心有他來監督自己。記得，穿著不是只有自己開心就好，必須讓周圍的人也感到賞心悅目。風格的轉變不只關乎年紀，與職位身分都息息相關。

問：妳休閒時會做些什麼？

答：我在鄉下有間濱海小屋，假日我通常在那兒跟孩子、孫子們一起玩牌，玩遊戲。因為他們都不住在巴黎，散居世界各地，我也常有「探親旅行」，飛去看他們。

問：此外您還有哪些嗜好？

答：我的嗜好很廣泛，而且不停在變。年輕時我為拼圖瘋狂，都是那種一千片的木造拼圖，天啊，我砸好多時間在上面。後來又喜歡上刺繡（embroidery），然後是織錦（tapestry），就是那種掛在牆上像圖畫的毛料繡帷，我做了十年。還有在我小女兒剛出生不久，就開始做的剪貼簿，關於家族故事的一切都在那本剪貼簿裡。現在，我的嗜好換成這個（丟出黑莓機），喔，那些小遊戲，害我跟上癮一樣每天玩到半夜兩點，太糟了！我明天就要戒掉它！不然都沒時間看書。

問：您都看些什麼書呢？

答：小說、歷史，還有財經、政治雜誌。我不會裝腔作勢說我讀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二十世紀法國大作家，著有《追憶似水年華》）年輕讀過了，沒必要再看一次。我喜歡女作家莎崗（Françoise Sagan），她已過世，一方面也因為我和她很熟，所以特別喜歡。

問：女人最有魅力的地方在哪兒？

答：眼睛和笑容，但不包括體型。妳被一個人所吸引，一定愛他的臉上表情、人格特質，就像小孩子，無論他眼睛什麼顏色都可愛。

問：如果僅能選一件不朽單品穿上身，妳會選是什麼？

答：絕對是黑色小洋裝，簡單三個孔，無論什麼場合穿都好看。

問：可否分享自己保持美麗之道？

答：要快樂，正向思考。不要總是暴露自己的問題，然後一堆抱怨，說消極的話。我和許多人一樣，曾經歷過巨大的病痛與悲傷，但這些都將會在克服過後，成為讓妳變得更美的養分。妳會發現，美麗的秘訣不在於運動、手術或任何手段，而是打從心底接納妳自己，然後試著快樂，最美的女人莫過於此。